夕陽西下,偌大的天通苑籠罩在一片溫馨的淺紅色余暉里,一撥撥年輕人再次踏著艱辛,擠下如潮水般洶涌的地鐵站,卸下又一天的疲憊,步履匆匆......外來人口自然一直都是天通苑的主流群體,生活其間的數(shù)十萬人里,至少有80%都是租客。
天通苑歷來和燕郊、回龍觀的那些社區(qū)一樣,是著名的睡城,每天清早黑壓壓的人群排著貪吃蛇一般的S形長隊擠進地鐵,到了夜晚又回到一間間簡陋的出租屋,白天的時間,天通苑的道路上很少會見到年輕人,多是鍛煉、遛狗、嘮嗑的BJ本地老年房東。
所以,具有一定經(jīng)濟能力的人群外流現(xiàn)象明顯,一些人視其為BJ生活的跳板,先立足,再找機會,之后如果事業(yè)有成,就迅速撤離,對生活在這里的人而言,無論是有房者還是租房者,都像是最后的一座堡壘,前者的心理是“大不了以后就在天通苑住“,后者則慶幸地尋思著“還好還有天通苑可以住“。
這是一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一個每天各種碎片化資訊飛速傳播的時代,一個習(xí)慣流水線生產(chǎn)快餐式消費品的時代,似乎有很多東西都很容易得到,又很容易失去,因此,不管是對愛情,對事業(yè),還是對夢想,從一而終的專注,一心一意的堅持,和一往無前的奮斗,變得比以往的年代更加尤為珍貴。
此時的瑞琦依然是穿著一套工作服,戴著頭盔,騎著一輛電動車穿梭在非機動車道,來到一家做驢肉火燒的夫妻店門口,等待外賣出餐,他倚靠在收銀臺邊上,突然手機一陣鈴聲響起,又是管弘毅這家伙興致沖沖的呼叫:“喂??!晚上要送到幾點啊左右?。俊?p> “起碼到八點半吧,等高峰時段過去啊!怎么了?”瑞琦單手拿著手機,拎著老板遞過來的一盒驢肉火燒走出店門,跨上了電動車。
“那我九點左右接你去噢!晚上哥們兒帶你再去那小酒吧坐坐,慶祝慶祝!”管弘毅把他那輛風騷耀眼的摩托車停在一家小飯館門口,正食欲滿滿,大口吃著一碗勁道十足的炸醬面。
“慶祝?慶祝個什么呀?”瑞琦愣了一下,把餐盒熟練地放進外賣箱,坐在電動車上,把緊繃著的保暖護膝往上提了提。
“我生日??!過了今晚啊...哥們可就進入27周歲了!”管弘毅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扒拉完了一碗面,擦了擦嘴巴笑嘻嘻地說。
“喲?你這是吹的什么風啊?過生日不約個妹子吃頓燭光晚餐,約我這外賣小哥?”瑞琦笑著調(diào)侃道。
“少廢話!九點換好衣服,在你那站點等我!還有大事兒要跟你嘮呢!”管弘毅掃碼付完錢,一雙大長腿跨上摩托車,利索地戴上了頭盔。
“好勒,行,等你!”瑞琦把鑰匙一擰,騎著電動車繼續(xù)送外賣。
到了約定時間,倆人再次相聚在五道口酒吧街的那間Raindrops,端坐在吧臺邊的高腳凳上,點了兩杯酒,聽完了管弘毅對于這次徐佑志事件的來龍去脈完整回顧,瑞琦驚詫到酒喝到一半就嗆在了嗓子眼,瞪著眼睛問:“不是吧老管?。磕氵@劇情也太蹊蹺了吧?”
“這家伙就一妥妥的老渣男,這情況也沒怎么出乎意料,已經(jīng)三年了,我一直覺得憋屈,怎么攤上這么個領(lǐng)導(dǎo)!這回好不容易逮到證據(jù),你是不知道,當時那封郵件一群發(fā)出去,我心里別提多痛快了!??!”管弘毅高興地快要手舞足蹈。
“可...你好歹也是積累了很多經(jīng)驗的資深程序員??!真就...這么辭了?”瑞琦看著此時一臉喜悅的管弘毅,多少還是替他覺得有點惋惜和擔憂。
“對?。∏嗌匠T?,綠水長流,我跟他老徐江湖再見,就此別過!這下?。∥覀z都成無業(yè)游民啦!”管弘毅撅著嘴巴,拿起酒杯,痛痛快快地一飲而盡。
“那你什么計劃呀接下來?要不跳槽去別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繼續(xù)做程序?”瑞琦吃著吧臺上一盤切片的德式烤香腸,尋思著給管弘毅出謀劃策。
“得了吧!這么枯燥的工作我可忍了太久了!今天約你陪我過這生日,就是要跟你說,以后咱哥倆一起追夢去,干咱們真正想干的事兒!”管弘毅吃著面前的幾樣英式小吃,語氣堅定地說。
“切...追什么夢啊?我這都賦閑這么久了,什么狀況你看得都一清二楚??!夢在哪兒呢?我怎么連影子都看不到?一天天的,我就是送著一單單外賣,接到的電話都是各個音樂公司的拒絕,拒絕,再拒絕!”瑞琦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滿臉寫著泄氣,內(nèi)心已經(jīng)是近乎絕望的抓狂。
“甭著急,老兄!我有預(yù)感,咱倆的夢啊,估摸著就快見到曙光了!今晚過完生日,明天迎接新生!干杯!”管弘毅已經(jīng)開始進入微醺狀態(tài),臉上泛著微紅,舉起酒杯和瑞琦碰了一杯。
過了一會兒,一位打扮搖滾,戴著紐約揚基隊棒球帽的紋身男走了過來,只見整個上半身都佩戴著各種亮閃閃的配飾,手里捧著一盒精致的六寸小蛋糕,笑容可掬地沖著管弘毅打起了招呼:“嘿!老管!生日快樂!來來來!給你提前訂好的,快嘗嘗!”
“喲!太客氣了吧老朱!感謝感謝!”管弘毅一看這放到眼前的小蛋糕,一臉驚喜,然后沖著瑞琦介紹,“這就是這家酒吧的老板,老朱,我發(fā)??!”
“哦!你好你好!我是老管之前的同事,叫我老吳就行!”瑞琦趕緊伸過手和這位老朱握了握。
“兄弟我記得你!上回在我這唱的那歌是真不錯!一聽就是練過的!”老朱非常熱情隨和,完全不會傳遞出什么距離感,豎起大拇指對瑞琦一番稱贊。
“那是啊!他是絕對的歐美音樂發(fā)燒友??!本來也是要上音樂學(xué)院走科班路線的人吶??!”管弘毅揭開蛋糕的包裝盒,插上了一根根蠟燭。
“喲!有才??!那后來怎么沒上啊?”老朱喝了一杯,有點好奇地問了一嘴。
瑞琦頓時無言以對,管弘毅此時也覺得自己本不該提這么一茬,氣氛尷尬了幾秒,管弘毅趕緊對著老朱使了一個眼色,岔開話題:“你快拿個打火機??!”
“噢!好勒!”老朱迅速掏出打火機,把管弘毅蛋糕上的蠟燭全點燃,三個人圍坐在一起,鼓著掌簡短地唱了首生日快樂歌,管弘毅閉上眼睛默默許了一個愿,然后就切開蛋糕,哥仨小口小口地吃著。
“誒老朱,晚上這氣氛可有點冷清啊,怎么沒駐唱???”管弘毅轉(zhuǎn)過身,環(huán)顧了店里一周,望著空空的小舞臺問道。
“哎!我也正愁著呢!原先那哥們兒下午才跟我說他老爸生病了,要回老家,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呢!我這店里一堆事兒,忙忙叨叨的,一時半會兒也沒找到靠譜的駐唱頂替??!”老朱嘆了一口氣,望著舞臺上幾樣閑置的樂器發(fā)愁。
“噢...這么回事兒啊...”管弘毅吃著蛋糕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反應(yīng)過來,兩眼放光,和老朱異口同聲說,“要不...我倆/你倆試試?”
“我是沒問題啊!只要你倆有時間有興趣就行!”老朱當即回應(yīng)。
“行嗎老吳?趁哥們生日,咱倆晚上往嗨了唱!給老朱再露一手助助興!”管弘毅對著瑞琦提議道。
“好啊,只要有舞臺有觀眾,我都樂意!”瑞琦馬上答應(yīng)。
“那就多謝啦兩位兄弟!晚上免單!我請客!完事兒再給你倆一筆出場費!”老朱面對這哥倆的臨時救場覺得感激不盡。
“甭客氣了吧,都是朋友,出場費就免了吧...”瑞琦當即回絕道。
“那可不行!一碼歸一碼,親兄弟明算賬嘛!老朱是敞亮人,咱倆象征性收個業(yè)內(nèi)對半價就行了!”管弘毅起身瞟了一眼老朱,一臉竊笑。
“對對對,要的要的!交情歸交情,交易歸交易,你倆賣力氣唱,我肯定按慣例給!”在生意場上打拼的老朱堅持要把人情拎清,執(zhí)意要付這筆酬勞。
于是,盛情難卻,管弘毅和瑞琦清了清嗓子,一起走上了小舞臺,幾束聚光燈打下來,映照著倆人興致滿滿的臉龐,臺下的觀眾們紛紛側(cè)目,瑞琦拿起了旁邊的一把吉他,坐在高腳凳上,管弘毅坐在一只箱鼓上,倆人相視一笑,瑞琦對著麥克風說:“大家晚上好,接下來我們倆合作演唱一首來自Bryan Adams的[Here I Am],希望大家喜歡?!?p> 瑞琦撥動琴弦,娓娓道來,這首原本唱腔粗獷硬朗的流行搖滾風歌曲,在他的聲線演繹下呈現(xiàn)了不一樣的柔情舒緩民謠版本,管弘毅端坐在箱鼓上,雙手拍打著鼓點,和瑞琦的吉他適時融合,再配上一些增添立體感的和聲,倆人的此番不插電合作,依然是顯得默契十足,而之所以想到演唱這首歌,也是因為歌詞的內(nèi)容和這兩個追夢人此時的心境尤為契合。
倆人的歌喉在這間酒吧里回蕩著,臺下的觀眾們安靜聆聽,人群中有一個穿著一身運動裝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里,中等身材,面龐消瘦,暢飲著一大杯精釀的德國黑啤,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舞臺上倆人的表演,在大家的鼓掌聲中,他的眼神顯得格外內(nèi)斂、沉穩(wěn)和淡然。
接下來這些天,按照和老朱的約定,每晚九點之后,華燈初上,瑞琦和管弘毅都會來到Raindrops準時開場,合作演唱各種流行搖滾和民謠風的經(jīng)典老歌,給老朱的這間酒吧增添了愜意舒緩的氛圍,吸引了不少熱衷音樂的顧客。
而在連續(xù)好幾天捧場旁聽之后,這位看似神秘的中年男子終于在某一晚演出結(jié)束時,坐到了瑞琦和管弘毅的身邊。
“Hello兩位,介意我坐這兒聊一下嗎?”中年男子拿著一杯酒,坐上吧臺邊的高腳凳。
“您是...哪位?”瑞琦剛收拾完樂器,正和管弘毅扯閑篇,討論剛才演出的一些細節(jié)問題,回頭一看這位不速之客,自然覺得好奇。
“噢,我和你們一樣,就是一個很熱愛音樂的普通人,Bryan Adams和Hans Zimmer的一些作品我也很喜歡聽...”中年男子笑了笑說。
“你也是駐唱歌手嗎?如果想演出的話老板在那邊,去找他試唱一下吧?!惫芎胍忝榱怂谎?,指了指此時正在另一個角落里忙活著的老朱。
“不不,我不駐唱,就是覺得你們在這里的表演,挺有意思的,我挺喜歡,你們好像...比較熱衷歐美的音樂,比較迷戀民謠風格?”中年男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是啊...我倆喜好比較接近...”瑞琦仔細打量著,猜不透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老哥是有何貴干,“您是...有什么事兒嗎?”
“哦,我長話短說吧,我是一家音樂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這是我的名片...”中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從口袋里掏出了兩張自己的名片,遞給了瑞琦和管弘毅。
倆人同時接過去名片,低頭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印著:風和煦時音樂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 CEO 孫遙
瑞琦和管弘毅面面相覷,不以為然。
管弘毅嘴角一歪,輕描淡寫般問了一句:“...有何貴干啊...孫總?”
孫遙的目光透著一股炯炯有神:“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來聽你們倆唱,觀察下來覺得,雖然吉他和箱鼓的演奏技巧還不是太嫻熟,唱功也不是說非常精進,但你們搭配的風格我很認可,氣質(zhì)挺獨特,還是挺有天賦的?!?p> “嗯哼...所以呢?”管弘毅都不屑于和這位中年男子對視,仰起脖子繼續(xù)喝下一口啤酒,然后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機,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所以我想最大限度挖掘你們倆的潛力,和你們談?wù)労灱s,然后強化你們的技巧,培養(yǎng)成職業(yè)歌手,錄專輯,接通告,在演藝圈發(fā)展?!睂O遙語氣真誠,信誓旦旦地說道。
可是瑞琦和管弘毅一聽,沒有一絲欣喜,同時轉(zhuǎn)身準備離開,瑞琦不由又想到了之前險些被天寧盛揚那家詐騙公司蒙蔽的經(jīng)歷,于是堅決把名片塞了回去,一臉平靜地說:“孫總,謝謝您的認可,不過?。≡圻€是積點德吧!這種坑蒙拐騙的套路就別再玩了!我倆駐唱也就圖個樂,都是野路子,對不起,高攀不起您這康莊大道!”
“您接著玩吧,再見!”管弘毅也把名片塞了回去,揮了揮手和瑞琦出了門。
“誒?!你們這是??”孫遙沒想到他倆竟是這樣的回應(yīng),拿著名片怔住,目送著這倆人一前一后離開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