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為止,哥哥離家至今整整兩年。
猶記得前年的今日,他們還坐在一起給爹爹過生辰。顏府過生辰都崇尚節(jié)儉,無論大壽小壽都不鋪張,只一家人在一起祭拜先人,備幾個小菜,小酌幾杯,再一起吃過長壽面,這個壽辰就算是過了。
第二日哥哥遠(yuǎn)赴西北,再之后就是圣旨賜婚、成親前的日子被爹爹禁足,然后出嫁,姐姐身死,在太子府被漠視,哥哥一直都沒回來,只有只言片語報平安。
那時候的自己彷佛活在黑暗里,對生活、對家人有了心結(jié),所以去歲爹爹的生辰自己并未入府,只在府門口匆匆一拜便離去。
也不知道那日爹爹是如何過的?
離開顏府近兩年,從未再踏入過半步。那些失魂落魄的日子里,連三朝回門也是嬤嬤作主打點的行頭,也算是給了爹爹一個體面。今日本想著自己悄悄的回去,不驚動任何人。誰知一大早陳管家便候在門外,說是已經(jīng)打點好一切,只等著她出門。
人心都是會變的,這些日子陳管家倒是越發(fā)會為自己著想了,還有落靄也是。這兩人時不時的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或噓寒問暖,或閑話家常,落靄還時常透露一些哥哥的動向,比如在西北的飲食不習(xí)慣啊,第一次喝馬奶酒還吐了,今日的字寫得又丑了什么的,都是一些生活上的瑣事。事情雖小,卻給她心湖里注入了溫暖的火苗,溫暖了她這一棵凍結(jié)的心。
雅沐想著既然都已經(jīng)打點好了,那自己就懶得費心思,便謝過陳管家,前往大門口。
陳管家卻攔住了她,上下打量一眼,疑惑的問:“太子妃就這樣回去?”
雅沐也左右看看自己,反問:“有什么不對嗎?”
“您可是太子妃,這身衣服平日穿著就罷了,今兒穿這身可不適合您的身份。”陳管家可真是操碎了心,日日都是素面朝天,發(fā)髻簡潔,分為上下兩份,底下的散著,頭頂?shù)碾S意一綁做個揪,配上同服飾色的發(fā)帶,再插一根玉簪。衣服更是家常,府里置辦的太子妃服飾行頭嫌累贅,自己請繡娘置辦了幾身。管家沒法,只得按她的喜好重新訂做,既能彰顯她身份又不累贅的。可太子妃只在入宮時才會穿一下,平時還是只穿自己的。管家都要抓狂了。
雅沐笑笑,無語道:“太子妃的身份是我這個人,可不是一身衣服行頭什么的。總不能我穿著那身衣服就是太子妃,我不穿就不是了。人的高低貴賤怎能單憑一身衣服來決定,不是……”她原本想說‘老鴰窩里出鳳凰’的,后來一想,出門在外待人接物確實是先看穿著打扮,便打住了話頭。
陳管家剛送了太子妃離開,回身就見殿下站在院中,連忙走過去行禮。
君亦然這才收回目光,斜睨管家一眼,朗聲問:“你克扣她月例行頭了?“
陳管家脊背一涼,大呼冤枉,想來殿下方才是見到太子妃身影了才會有此一問,連忙把方才的對話一五一十的稟告給殿下,生怕殿下誤會,還請求拿記事簿證清白。句句懇切,就差老淚縱橫了。
君亦然聽后只是不屑的哼了一聲,便大步離去。
從表面上來看,府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冷清許多。雅沐并不是衣錦還鄉(xiāng)的士子,一路都低調(diào)而來。顏府里并未預(yù)料她會回來,門房開門時就張著嘴楞在當(dāng)場,過了好一會兒才想過身來,連待客禮節(jié)都忘了,就急匆匆跑去,邊跑邊喊,“二小姐回來了,不對,是太子妃回來了”,語無倫次的叨咕一路。
雅沐也不在意,領(lǐng)著管家派給她的婢女,熟門熟路的走到待客廳。
爹爹匆匆趕到時,雅沐一路上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自若瞬間滑解,往日在宮里遠(yuǎn)遠(yuǎn)打過照面的父親兩鬢已有花白,剛過不惑之年的男子,這兩年心里該是多苦,才會早生華發(fā)。雅沐抬手輕輕撫著白發(fā)絲,淚如雨下。他該是多心疼又有多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剛剛痛失養(yǎng)女,又要眼看著自己被冤枉被痛恨,憂心著她的一切,怕殿下責(zé)怪女兒時他鞭長莫及,聽著自己在太子府不受待見而憂心自焚卻又無能為力。
每當(dāng)在宮中遇見時自己總是無視他關(guān)切的眼神,打斷他關(guān)心的問候。自己假裝著堅強(qiáng),卻推卻了關(guān)心自己的親人。那時她大抵心里是怪他們的,她把姐姐對她的狠嫁接到他們身上,無聲的譴責(zé)他們不幫自己澄清……她自私的站在自己的世界里怨怪著旁人,不聽旁人勸解,不聽親人解釋。她那時大概是怕吧,怕爹爹不信她,怕爹爹也以為是自己害死姐姐。她害怕眾叛親離這才疏遠(yuǎn)家人,她害怕再有人心不古便遣退了家奴……其實他們有什么錯?這是她跟姐姐之間的恩怨,又與旁人何關(guān)?
“父親是信我的,對嗎?”
顏泊舒拭去她臉上的淚,堅定的說:“信,一直都信,從來沒有懷疑過?!?p> 得這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雅沐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忐忑問道:“哥哥可有說什么時候回來?”
顏泊舒搖頭,轉(zhuǎn)移視線:“前陣子來信,只說了一些近況,并未多提?!?p> “平安就好?!毖陪遴恼f。
兩人一時無話,一個不知如何說,一個不知如何問。
雅沐本想說一些讓爹爹寬慰的話,幾次話到嘴邊都無法說出口。她能怎么說?說什么都顯得空白無力。殿下不待見她世人皆知,爹爹也是看在眼里,最后只說了句:“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還請爹爹放寬心?!弊屖膛褌浜玫亩Y品拿進(jìn)來,都是管家準(zhǔn)備的,她自己只配了瓶強(qiáng)身健骨丸。
來時并未想過留下來用膳,如今見父親神情,無論如何也該留下來,便到后廚親自準(zhǔn)備兩道菜。她沒有勇氣重游后院,直奔后廚做了幾道菜,便讓他們端出來。只是沒想到,回去客廳時,會在岔路口看到太子。
他似是剛從外面進(jìn)來。
雅沐詫異的并不是他會來,而是詫異他如此快。他們從來都是前后腳,各坐各的馬車,各走各的。
已經(jīng)打了照面,無路可退,雅沐只得默站在一旁行禮,讓他先行。沒成想趙官家一路把人引到了前廳。雅沐緊握拳頭思索片刻,硬著頭皮領(lǐng)著身后的人把膳食端到前廳。平淡無奇的一頓飯,偶爾聊幾句公事,禮敬且疏離。她與殿下之間在爹爹面前似乎維持了一種相敬如賓的錯覺,這樣也好,這樣爹爹應(yīng)該會寬慰些。
從顏府出來,雅沐借口要走路消食,便讓車夫先行送她們回去。
眾人不敢不從,只得先走。
顏雅沐一個人慢悠悠的走著,沿著朱雀大道走到朱槿路,再從朱槿路繞到錦翠路便是盛京最熱鬧的街市。
雅沐置身其中,不自覺的也想體驗一下他們的歡樂。走走看看,嘴角不自然的上揚。突然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人攔住了去路。雅沐看著眼前痞里痞氣的幾人,不予理會,想著繞過他們離開,誰知他們竟然得寸進(jìn)尺,不顧禮節(jié)的拉扯起來,言語及其不堪。見周圍之人視若無睹,雅沐沉下心來,心里盤算著該如何自救?眼睛不自覺的往身上瞄去,待看到腰間之物時,瞬間有了主意,心也慢慢安心下來,手小心翼翼的移到香囊處,此刻身上有的便只有一包硫磺,嚇唬他們一下該是可以的。
誰知她還未動手,就見一翩翩少年郎左踢右踹的把人撂倒在地,還踩在領(lǐng)頭之人臉上大義凜然的說了一通,無非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強(qiáng)搶民女之類”的。如今世道都是人善人欺,那幾人被修理一頓立馬灰頭土臉的溜了。
雅沐看著眼前少年,很是眼熟,只是性別…上下打量著他,分明是同一個人,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樣的,肯定道:“你是子菲。”
見她愣神,雅沐便更加肯定:“我是雅沐,你不記得啦,咱們在小福茶樓見過?!?p> 少年子菲瞬間醒悟過來:“雅沐,是你啊。后來怎么不見你來找我?”
雅沐感慨:“一言難盡?!?p> 子菲也感慨:“是啊,一言難盡。走吧,咱們?nèi)バ「2铇蔷劬??!?p> 兩人并肩走著,子菲突然停下,攤開手左右打量著自己,問雅沐:“我這個樣子,你如何認(rèn)出是我的?”扯扯身上的衣服,又摸摸臉,一臉的不可置信。
雅沐拉過她的手,一臉高深莫測的說:“天機(jī)不可泄露?!眱扇诵︳[著走進(jìn)小福茶樓。
掌柜把她們領(lǐng)到雅間,不時側(cè)目打量著她們。
雅沐想他該是認(rèn)出了自己,又見身旁的少年,這才如此形態(tài)吧。清者自清,也不多做解釋,要了一壺水跟茶葉,又提了幾樣要求,便讓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