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章 公子請放心
秦蒼找到鄺野的時(shí)候，他們正躲在山洞里。
洞穴是多年前人為留下的，用疏松的掩體擋住兩道洞口，難以尋覓、得避戰(zhàn)火；卻也正因此，里面的人不能及時(shí)聞見戰(zhàn)況，更不知鄢胥已定。
鄺野擁著一個(gè)滿身是血的人坐在泥巴地里，頭發(fā)蓬亂、臉上帶傷，整個(gè)人極度緊張、慌亂無比，見是秦蒼語無倫次道：“……老秦！老秦你救救她！是我殺了她，我殺了她……可我不能對不起其它人………我對不起她……”
“鄺爺，你別慌！我看看。”
這人極度“瘦弱”，秦蒼認(rèn)出她身上裹著的是鄺野的外袍，此時(shí)外袍上濕淋淋的，已滿是血，人也已經(jīng)不動了。
鄺野稍微側(cè)過身，秦蒼小心地將人翻過來，面向自己。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gè)奄奄一息的人已將要失卻“人形”：她的皮膚變得像是一張無法盛住水的漁網(wǎng)：血水透過表皮慢慢滲出來，將她自己的衣衫和鄺野裹在她身上的外袍逐漸浸透。
失去體液支撐的人，逐漸變得干癟、蒼老?？杉幢闳绱?，秦蒼還是一眼認(rèn)出，這就是四年前在奉器與自己交過手的人——珞珞。
“……你知道這是誰嗎？你怎么會與她在一起！”
可是鄺野置若未聞，仍舊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
“我知道她是圣女的人，她有了自己的意識……為了救我，她違抗了圣女……可是我不能背叛德武軍，也不舍得出賣我爹和樂云……是我……我殺了她……”
鄺野的聲音很小，敘述也斷斷續(xù)續(xù)，秦蒼聽了個(gè)大概。
這時(shí)，珞珞睜開了眼睛。
曾經(jīng)秦蒼以為珞珞與“鬼娃娃”一樣，都是九澤暗部用秘法煉制的怪物，它們沒有感情、沒有思想，受人差使、至死方休。她從沒有想過將它們與“蒼老”“死亡”等等詞匯放置在一起：因?yàn)檫@些本是空殼的人，和談“活過”？
可是今日，不知是鄺野的悲痛影響了自己的判斷，還是將死之人面頰凹陷、眼球突出讓人無法分辨，總之在秦蒼看來，珞珞的眼神是有些不一樣的。
她前所未有的虛弱，卻也真的擁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東西；她努力地發(fā)出并不完全符合既定語序的字眼，用隆鐘的面容和清澈如孩童般的眼睛看著鄺野：“……公子不能背叛，珞珞也不能傷害……珞珞‘不想’傷害。這里‘不想’……”小女孩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與你說的‘放心不下’是一個(gè)位置?！?p> 秦蒼不知道此前發(fā)生了什么。
她跟隨著“那人”所說的路徑追尋至此，果然發(fā)現(xiàn)了躲在山洞中的三人。其中一個(gè)昏過去的男人自己并不認(rèn)識。
以鄺野的身手，崔常明手下最次的武者也能三招之內(nèi)取其性命。而崔常明此人，早在決心出賣堂兄時(shí)，就再沒了什么底線與顧忌。他今日就是來殺死玉笛之后的，不論他愿不愿與圣女合作，都只有死路一條。
于是攻城開始，崔常明也下達(dá)命令，等著手下將鄺野的尸身帶下樓。
可是珞珞出手了。
站在鄺野身側(cè)之人，原本最是應(yīng)該趁機(jī)自證衷心的?？墒钦绱蕹Ｃ魉f，人心難測、人難控制，這件武器生出了自己的心意。
不一會兒，一地尸首。
崔常明見狀既驚訝又畏懼。
“你你你……怪物！你這個(gè)怪物，發(fā)什么瘋？你我可都是效忠于九澤、效忠于圣女的！”
鄺野也感到恐懼，即使這場殺戮難說不是珞珞為了保護(hù)他，可是面對死在自己面前殘缺不全的肢體，仍舊吐了一地。
哪想珞珞根本沒有理會崔常明，而是來到半跪著的鄺野面前，毫不嫌棄地擦掉他嘴邊污穢，將懷中第三個(gè)錦囊中的信放在他手里。
“珞珞保管好了?！?p> “珞珞，你這是徹底叛變了！”樓下之人大叫：“我這就回去轉(zhuǎn)告圣女，她是不會饒恕你的。”
崔常明邊說邊向酒肆門口跑。哪知珞珞更快！從樓上一躍而下，燈盞揮動，狠狠打在崔常明一只手上，那架勢是要取人命的。
“珞珞住手——”
門外之人一聲慘叫，然而真正使少女停下致命一擊的是鄺野的聲音。
崔常明是解開當(dāng)年疑惑的鑰匙，而現(xiàn)在若留得此人，亦可知曉圣女之事。不論如何要留活口。
鄺野追出去：“珞珞，不能殺他。我們得把此人帶回德武軍去！”
珞珞收勢，提燈下，崔常明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掌竟是空的，原來他這只手早就廢了。
“公子，我不能與你同去。”
鄺野以為珞珞擔(dān)心北陸的人會因身份、立場問題對她不利。本想安慰她：不是所有人，都會不分青紅皂白處理一個(gè)被利用的孩子?？墒莿傄环鲎＄箸蟮氖直郏环N溫潤的觸感浸透衣料直抵掌心，與此同時(shí)，順著孩子提燈的把手與燈下裝飾穗，也有液體“滴滴答答”流下去。
鄺野抽回手掌一看，全是血。
“你……你怎么了？！”
“是圣女……”珞珞的神情似乎是對自己身上正發(fā)生的狀況早已料到卻毫不在意，用提燈一記擊昏崔常明：“公子，信?！?p> 如果錦囊和信真的能搭建起與圣女的對話，是不是也有機(jī)會可以救下珞珞？
鄺野展開信箋……
秦蒼救不了她。但她知道這是最后的時(shí)刻了，于是沒有多問。
“鄺爺，我在外面。有事就叫我?！?p> 洞穴的位置距離鄢胥主城門并不遠(yuǎn)，只因靠近一處背陰的山脈，又非建褚來此必經(jīng)之路，容易被忽略。
沒過多久，就有德武軍的人找到了秦蒼。不多時(shí)，陸霆就率先趕來了。
“你去哪了？！嫌命大、嫌命長？！”
陸霆看見秦蒼又急又氣，這些天憋了一肚子的擔(dān)心、憤怒、自我懷疑、甚至委屈都爆發(fā)出來，可是見她身上尚有血痕，狀態(tài)也極不好：“……你怎么樣？死不了吧？”
“我們都沒事?！鼻厣n說完指指里面，卻擋住入口，示意陸霆他們不要進(jìn)去：“鄺爺也安全。只是可能需要些時(shí)間。我把這人帶出來了，自稱‘崔常明’?！?p> 陸霆看向仍未轉(zhuǎn)醒之人：“崔常明？他是……”
秦蒼點(diǎn)頭：“一會兒，你我一道將人送去鄢胥，直接交給崔謬。此人重要，我怕有人會對他不利?！?p> “可是他們……”
秦蒼明白陸霆所指：“都得面對。皚、慎兩地如何了？”
“無礙，崔謬派人去慎地，還將一組偷偷潛入灞燎的九澤隊(duì)伍‘救’回來了?！?p> “灞燎可不是個(gè)好地方，不知自己斤兩、敢冒然潛入的，必是有去無回?！?p> 陸霆聽出這話半是有感而發(fā)：“你怎么回事？為何沒與尤龍一道？你剛才去哪了？”
“我……去追人。追丟了。倒是碰巧找到了鄺野?！?p> 陸霆看得出秦蒼目光有些躲閃，見她不愿意講，就也沒有追問：“有命回來就行?！?p> “你見到崔謬了？覺得他如何？他有沒有說他覺得你如何？”秦蒼突然想起這件要事：“我想招他入德武軍，你同不同意？”
“他讓天明弓問世，黥兵都已經(jīng)改口叫他新城主了。”
秦蒼點(diǎn)頭，崔謬是一個(gè)重情義的人，有了這樣一個(gè)重?fù)?dān)未必會離開三都。
可是他也未必不會選擇德武軍，秦蒼想。
“尤龍?jiān)趺磿牢以诎}城？你們又怎么會和黥兵合作？城門隔絕、信息閉鎖，陸霆你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陸霆搖頭：“這幾日有人投奔德武軍?！?p> “誰？”
“躲在軍營。回去修整一下，這幾日之事，我們需要互相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