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這邊,江小白拴好江誠腳踝上的紅線后,麻溜牽著線的另一端,向青銅馬車走去。
忽一道無形劍氣截住了他的去路。
幸虧肩膀被木頭二哥按住,若再上前半步,雙腳非得被齊刷削斷不可。
江小白低頭瞧著露著腳趾的半截布鞋,額頭冒出了些許汗珠。
好快的劍!
好狠的人!
“大哥,上,睡服她!”江小白躲在木頭二哥身后,咬牙切齒,握著紅線的手心滿是冷汗。
青銅馬車里忽然傳出一陣琴聲,恍若細雨敲打天地之聲,萬物空寂,唯有風聲雨聲,絲絲入耳,不絕如縷。
江誠,江小白大吐了鮮血,被老二江信雙手抓著,連退三四十米,直至院中盛水大缸旁。
江信兩指敲缸,水向天去,袖口一揮,青龍出海,青銅馬車被快如閃電的水滴,敲出了幾百個窟窿。
連成一字:誠。
誠心的誠,江誠的誠。
十二煉氣士見此一幕,再不敢小覷眼前這個面容清秀的年輕人。
“敢問閣下可是與染家有仇?”其中一人問道。
江誠抹干唇角的血,躬身抱拳,“一切都是誤會,兩個弟弟不懂事,前輩們莫放在心上。”
“怕什么,有二哥在,保證打得他們屁股開花。大哥,你也別慫,干脆霸王硬上弓,省得這么兇的婆娘將來禍害別人?!?p> 江小白偷偷向后躲去。
江信點了點頭,三弟說得對呀。
青銅車里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我們認識嘛?”
兄弟二人齊刷看向江誠,目瞪口呆。
原來是老大一廂情愿呀!
江小白握著紅線的手抖了一下,心情平復后,繼續(xù)說道:“不熟沒關系,拜個天地,入個洞房,深入了解一下,不就熟了嘛?!?p> 江信再次點了點頭,三弟說得對極了。
江誠雖然搖著頭表示拒絕,可一直咽著口水,看起來有些口渴。
“此車無門,君可來觀?!贝溆裰楹煴M數(shù)落下,青銅馬車洞門大開,一雙雪藕出淤泥,三寸金蓮惹人憐。
江小白兄弟倆心急如焚,多好的機會呀,吃軟飯這種事,當大哥的,就要以身作則,給弟弟們豎個榜樣。
可江誠卻不敢上前一步。
“原來你叫膽小鬼呀。”
江誠扭頭看了眼涉世不深的弟弟們,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世上的人,除了三歲孩童,誰又敢說自己不是膽小鬼呢。
總有牽掛的人,牽掛的事,心被拴著。
“無趣,女人的青春有多寶貴,你難道不知?伯伯們送他們回家吧。”
染紅霞冷哼了一聲。
十二煉氣士劍匣全開,上下一拉,形如九層階梯,每一面上鑲嵌著一把古樸無鋒的重劍。
“一葉知秋!”
十二煉氣士各自祭出第一層的重劍,十二道白虹橫貫夜空,天地灰茫茫一片。
嫩葉簌簌落,秋意最殺人。
劍懸于半空,還未落下,江家大宅便如沙子堆成的小屋,漸漸崩塌。
江誠捂著江小白的腦袋,生怕飛來的磚頭,砸中弟弟不太靈光的腦袋。
“老二,咱逃吧?!?p> 說來慚愧,江家世代以降魔劍法聞名,可到了江誠這一代,兄弟三個,只有不爭氣的老二,繼承了祖上降魔武學,他跟老三,文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
不過江信沒聽進去江誠的話,取下腰間懸掛的七星紋空劍鞘。
“你的劍呢?”
十二道白虹下墜一丈,偌大個江府轉瞬成灰。
江誠,江小白躲在江信身后,竟躲過了那股秋殺劍意。
“劍在心中,星辰下酒菜,月光入我杯!”
江信憑空握著空蕩蕩的劍鞘上方,手里像是握著一把無形的劍。
拔劍起勢,烏云裂開,星光若雷,紫氣亂人眼。
十二道橫貫夜空的白虹,驟然失勢。
那拔劍少年,手指天穹,仿佛星辰皆為手中劍。
儼然陸地劍仙風范。
一向見慣了大場面的染家十二煉氣士,也不禁感嘆,長江后浪推前浪。
江小白趁著眾人恍惚之際,拎著紅線,躡手躡腳,松鼠般溜到了青銅馬車旁。
二話不說,一把握住那只三寸金蓮,拴上了紅線。
青銅馬車中再次襲來一股劍氣,紅線盡斷,眼瞅著即將劃到江小白腳掌,江信指點星辰的手,重重揮下。
這次他真正怒了。
大不了換個嫂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十二煉氣士祭出了八層劍匣,引出天雷,才勉強攪亂了漫天星辰凝出的劍勢,但青銅馬車還是逃不了被斬得七零八落。
車中女子面捂紅紗,身著紅衣,懷中抱著一把鳳尾琴,衣服雖被斬得零碎,可人卻如樹一般定在地上,不緊不慢,不慌不亂。
江小白躲在江信身后,探出半個腦袋,想一睹這位傳言中的春秋城第一美人,卻被混蛋大哥,捂住了雙眼。
只聽得一陣清脆的巴掌聲起。
不知誰打了誰。
再次睜開眼,紅衣少女已不見了身影。
江小白只看到混蛋大哥的手在發(fā)抖。
紅線已拴,姻緣蠱雖未完成,可身上的七星封魔印,出現(xiàn)了裂紋,江小白感到了一股久違的困意。
今晚怕是能做個好夢了,他摸著木頭二哥的胳膊,笑容詭異。
“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總要付出點代價?!本o閉雙目的十二煉氣士撫著劍匣中最后一枚重劍,額頭青筋鼓起。
院中無故生風,夜空暗雷浮動。
萬物無聲,電光交閃。
“我輸了?!苯诺拖铝祟^,劍勢回鞘。
不過十二煉氣士仍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江誠懊悔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清楚,之前那一巴掌,不止刺痛了二弟的心,更打碎了他的劍心劍意。
若是兄弟三人,就此一塊喪命,又有何面目去見爹娘。
不覺間,江誠頭上的白發(fā),又多了一片。
“以多欺少,臭不要臉!”
就在天雷炸響之際,東方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笑聲。
抬眼望去,紫氣如龍,浩蕩三千里。
云中飄飄落下一枚判官筆,三拐兩拐,竟破開了十二煉氣士的春雷劍陣,“七步作詩,天人之姿,牛皮都快吹上天了,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p> 判官筆落在地上,筆尖倒垂沖天。
東來紫氣遮住了雷云,像是鋪開了一張巨大宣紙。
十二煉氣士咬緊牙關,要將這春雷之勢落下,紫氣搖搖欲散,不斷下沉。
江小白四處張望了下,想趁機溜走,怎奈何混蛋大哥一直捂著他的頭,根本沒法子逃脫。
他奶奶的!
“太好了,一定是我先前為小白營造的天才聲勢起效了,不知傳到哪個儒家圣賢的耳中,今天特來收小白為徒!”江誠激動地搖著江小白的肩膀。
同時擔心天上的人等得不耐煩,隨即一把將弟弟推了出去。
江小白站不穩(wěn),雙手抓著,向前倒去,碰巧握住了那只判官筆。
紫氣為之一顫。
“紫氣東來三千里,神龍見尾不見首。原來是稷下學宮的王先生呀,這手‘子不語怪力亂神’當真氣勢磅礴,可惜所托非人,這病秧子模樣的小崽子,也配驚動天上仙人,勾來大道神跡?”
十二煉氣士雖然久處春秋城,幾十年不曾游歷江湖,但靠著江湖百曉生,每年一評的武榜,也曾聽過儒教七巨頭的名頭。
尤其是稷下學宮的筆落天穹王松石,畫卷河山王芷蘭兄妹兩個,練成了子不語神功,俗稱請神下凡,祭祀丹青妙筆,引來天地異象。
此等氣勢,縱然陸地仙人也不及。
妥妥的天人手筆。
但此時,那筆沒在王小二手中。
對于眼前這個呆頭呆腦,一臉人畜無害模樣的少年,十二煉氣士自然不放在心上。
區(qū)區(qū)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崽子,又能寫出多么驚天動地的詩來。
幾人看了眼遠處飄蕩的紅衣身影。
看來這回大小姐是鐵了心不讓這幾個小子活,正好,他們也是如此打算。
紫氣再次下降了四五丈,隱隱有崩塌之勢。
幾縷雷電不時響徹蒼穹,猶如惡龍即將沖破牢籠。
江小白握住了筆,腦袋空空如也。
讓他作詩,還不如讓他繼續(xù)回到五行山下數(shù)螞蟻。
“有哥在,沒事的。”
江誠閉目冥想了一會兒,睜開眼,忽然看到被風吹起的紅衣碎布,一股沁香撲入鼻中,頓時詩興大發(fā),滔滔不絕。
江小白撕開礙事的衣袖,雙手抱著這支如劍般的判官筆,吃力地勾畫著江誠的詩句。
一抹紅霞漫至天邊。
不知天上何處倒了火爐,滾滾紅光,百川西去。
紫氣化為了一個個斗大的字,氣勢如虹,自少年手中而生,與天接壤。
“好詩,好字!”
天空中贊嘆聲不絕如縷。
十二煉氣士不善詩詞,但天空中這二百五十二個字,個個鋒利如刀,頗具劍意。這種字體,據(jù)說是天宋皇朝某個趙姓皇帝創(chuàng)出的,一筆一劃,鋒芒畢露,堪稱‘字中劍’。
“你們?nèi)齻€,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百零八柄重劍墜落下來,十二煉氣士擦干唇角的血,勉強站直身子問道。
江氏三兄弟笑而不答。
天空再次閃過一縷紫光,伴著牛呡聲,三人消失了。
“春霞染江紅,秋波撫水柔。滿目皆是情,雨露不相逢……”
遠處,面如寒霜的紅衣少女,芊指搭在鳳尾琴,風吹著風鈴般的手指舞動,撩撥著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