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兩個人的架勢都快要懟上了。
熊楮墨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呼出后。保持微笑。不行，他還有求于面前的這人，不能把人給得罪死了。
“太傅訓(xùn)得是，不知太傅如何罰我？”熊楮墨俯首淺作了一揖。
“不急，先聽完曲目再說?！?p> 劉太傅又繼續(xù)沉醉在自己的琴音中，今天的劉太傅身邊好像少了點東西。回到自己案桌上的熊楮墨想了半晌，才覺察到，今天的太傅沒有焚香，也沒有白絹帕放在手邊，還有那個小叮當(dāng)書童沒有來。
琴音裊裊像極了早晨那席裹的綿綿雨霧。
錚錚回蕩著的余音喑啞如熊楮墨在雨聲中壓抑的哭腔。
正因為他聽懂了，所以熊楮墨才會遷怒到劉太傅的身上，一時控制不住情緒，發(fā)泄出了脾氣。
手停、弦靜、音止。
“剛剛這一曲叫做落花流水。春暮景色衰，落花隨水逝。在這個季節(jié)來賞析此曲最是應(yīng)景，也最能感受到這無可奈何春落去的花殤。自然之物妙不可言，只有順應(yīng)自然的變化，才能坦然享受到這時景變遷的紛紜?！?p> 劉太傅看了下案臺下的學(xué)子，有點頭附和，有閉目遐思，有沉醉迷離，有茫然受教。唯有面前的人，他知道他懂。天下間唯一能讓他焚琴煮鶴的這人，太子殿下。
聞弦音，熊楮墨就已經(jīng)傷感無限了。劉太傅再用這冗沉的嗓音說來，熊楮墨感覺自己的眼睛有點潤。
順應(yīng)變化，可誰能告訴他，這要怎樣才坦然接受得起來。
劉遠明裝作不知道太子殿下落淚，然后慌亂用袖子蓋住再偷偷擦拭掉的事實。但那兩朵水滴下濺開的花，一朵接一朵的卻在他的心口處綻開，像冰凌，像霜霄。
透明的有點疼。
手指再次碰到琴弦，劉遠明就不自知的順著自己心口的疼，彈出了一曲鄉(xiāng)思。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琴聲漸緩，音淡、聲稀。琴意長揚于弦外，而言盡意卻無窮。
弦顫且實且虛，音律繚繞不去，如一炷迤邐的煙香飄散空中，綿綿不絕，遙遠到時間深處。熊楮墨聽出了拜祭的哭聲，聽到了外婆搶地的叩首，聽到了嗚咽的思念。
“吧嗒，”、“吧嗒?！?p> 案桌上開綻的水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熊楮墨趕忙用長袖去按，去壓?？蛇@水花一朵開出后，還能往外再濺出一小朵。
還，有完沒完！
卻，沒完沒了。
直到有一滴掉在了他的手背上，燙得他手一縮，涼得他心一驚。這娘們唧唧的人，竟是自己。在熊楮墨掀翻案桌的那一瞬，一直有余光留意著太子的劉太傅，先他一步把琴案掀翻。
看在眾人的眼里，就是太傅彈得太過用情，一時不能自己的用力過猛才導(dǎo)致琴案不穩(wěn)，連帶著拖累到了正對面坐著的太子殿下。
“要是算命攤子能掀，我早就不搶你吉他了。……”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熊楮墨腦袋里只有師父說的那句話在不停的回響。
劉太傅看著太子起身扶起矮幾案桌后，然后又繞前將他的弦琴捧起。默默不言的輕放在教授案桌。琴弦斷了一根，剩六弦了。
“琴有七弦，人有七情。你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琴，值得么？”
被面前的這斷弦攝取了魂一般，熊楮墨沒想到自己一震撼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p> 像被方才的太子附身，劉太傅笑得無聲，且乖戾囂張。但只熊楮墨自己能看到，有他的背影遮掩住，一眾皇子都還不曾有機會看到這樣的太傅。
“琴通人情。你這樣做，琴是會哭的?！笔撬?，他就不會拿自己的吉他去作踐。
“本公子高興。”言辭張狂，聲音卻如琴音，輕微淡遠中還透著些許雅意。
看著太子殿下賭氣的甩袖，再猖放的拖開案桌重聲坐下。
劉太傅風(fēng)朗月清的淡笑，他是真的高興才這么做的。琴毀了弦斷了他可以再做再修，但人一旦心神崩坍了，那就一生悔恨了。所以這琴他摔得值。
“多謝太子殿下?！边@話是說給一眾背景聽的。
“琴長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三百六十五日。琴頭寬六寸，象征六合天地。琴尾四寸，象征春夏秋冬四時。
琴音有三，泛音，按音，散音，此為儒家天、地、人三才。琴弦有七，五為宮商角徵羽，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微為事，羽為物，其余二弦為一文一武，此為儒家所崇尚的周文王，周武王。
但我方才聽聞有人說，琴通人情。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