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孤月凄冷在西。
半點風都沒有。
寂靜得可怕。
偶爾有一聲夜娃子黑鳥嘶叫。
黑沉沉的山脈如一頭猛獸吞噬著荒村大地。
山脈深處,幾聲梆子哐哐作響。
不多時,有火把在林間穿梭。
幾名穿著粗布的壯漢抬著一口白柳棺材,在老人梆子聲有節(jié)奏的響動下,被抬到山崖下方,兩根嬰兒手腕粗細的麻繩好似從天上懸下來的一樣。
無人說話,只將那白柳棺材懸系在麻繩上。
老人又敲了幾聲梆子。
只聽得上方傳來牙齒咀嚼的聲音。
白柳棺材漸漸的被升上去,至數(shù)十丈高后,漸漸無法被人眼所查。
麻繩也被收了上去。
不多時。
上方丟下來一塊棺牌。
只見上面刻著一行小字:陳母無名氏啞娘靈位,藏棺己亥坤辰。
“多謝?!?p> 老人朝上方拜了拜。
滅了火把,改打燈籠。
穿梭在林間小路。
“跟緊一些?!?p> 老人小聲叮囑一句。
一路小心護著燈籠不滅,回到荒村茅屋處。
眾人方才松了一口氣。
各自擦汗歇息,結(jié)伴回家去了。
老人倒并不急于回去,而是在茅屋外掛上燈籠。
緩緩的推開門。
渾濁的光照下。
另外一名白發(fā)老人正在為沉睡在床上的少年把脈。
“山羊公,陳江河如何?”
白發(fā)老人沉吟一會,從袖中取出一枚藥丸塞到少年烏青的嘴中,起身道:“尚有一口怏氣在心間,非藥石可救,我這枚護心丹能護住他心脈七天,能否活命,全看天意如何?!?p> “都是命數(shù),啞娘的來歷,我已經(jīng)差人去尋訪了明白,祖上沾染的因果,宿命難消,山羊公何必浪費一枚天丹?!?p> “十八年前,她既攜子來荒村,總是有些緣法,青牛老弟,一枚丹藥而已,走吧,若七日后不能回魂,又要勞你差人把此子送到安魂崖?!?p> 兩名老人起身,出了茅屋,消失在黑夜里。
一切歸于寂靜。
床上的少年,艱難的動了動眼皮。
烏青的嘴唇有了一絲絲血色。
靈魂深處的記憶一點點的蘇醒,融合。
“我沒有死嗎?”
陳江河想要睜眼,但是眼皮太重,太重。
他又嘗試著掌控身體。
但是他根本無法掌控,別說動彈、起身,甚至連睜眼都做不到。
穿越后,又要面臨死亡嗎?
陳江河回顧前一生,記憶里卻是涌出融合后的記憶。
荒村,少年,從不說話的慈母,村民,山遠,樹深。
好似一幅幅畫卷在大腦里徐徐展開。
在畫卷的最深處,是洪水濤濤。
咆哮著奔騰而來。
陳江河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掙扎,求生。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身體一輕。
一下子出現(xiàn)在茅屋之中。
月光照在臉上。
他展開雙臂,擁抱新的世界。
他打開門。
迫不及待的沖了出去。
到門外。
陳江河驟然停下。
他回頭一看。
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嵌在門縫里。
不是被卡住。
而是穿過門縫。
月光下,茅屋古樹影子斑駁。
偏偏沒有他的身影映出。
他扯了扯衣角,衣服從門里穿了出來。
陳江河伸手,觸摸在門上。
有觸感。
他松了一口氣。
然而。
門吱呀一聲推開。
他看見。
自己正躺在床上。
一臉蒼白,面色痛苦。
陳江河頭皮發(fā)麻。
他嚇得后退一步。
又穿過了門。
這一次,隔著門。
他同樣看得見床上的自己。
“回去!”
陳江河心中大急。
走到床邊。
跟著身體的姿勢,往下躺。
如影子一樣重合。
陳江河再次感覺到眼皮沉重,身體不受掌控,虛弱到了極致的身體,好似隨時會把他拉向黑暗深淵,如溺水一樣。
“醒來?。 ?p> 陳江河嘶吼著。
一下坐起來。
回身一看。
再次頭皮發(fā)麻。
這算怎么會事嘛!
陳江河想哭。
卻沒有眼淚。
他笑,卻好像只聽得見自己的笑聲。
有些滲鬼。
“我想靜靜!”
陳江河靠在床邊,欣賞自己的肉身。
長得還挺俊。
怎么看也不是短命像啊。
奇特的‘魂體’狀態(tài),陳江河思維倒沒有遲滯現(xiàn)象。
眼下魂身分裂,總不是好事。
他在房間里徘徊。
開始拿杯子,推窗子。
都能夠拿起來,放下去。
甚至能夠飛起來。
于是,他嘗試‘扶我起來’,但是,他的身體,重如萬鈞,根本搬不動。
陳江河再次入體出魂,發(fā)現(xiàn)原本被他動過的東西,在他魂體進入肉身后,都會復位。
眼看著月亮落山。
天要明了。
陳江河感覺到魂體有一點點灼痛。
不太妙。
又試了幾次魂歸身體。
但依舊無法掌控肉身。
不過陳江河細心的發(fā)現(xiàn),身體內(nèi)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漸漸的復蘇,滋潤著身體。
“許是那枚丹藥的起了作用?!?p> 陳江河以魂體檢查了一遍含在嘴里的藥丸。
已化開了一些。
但需要時日。
照目前的情況。
天亮之后。
他就得進入植物狀態(tài)了。
陳江河坐在床邊,隱約聽見遠處雞鳴聲急,越發(fā)急躁,暗道:“要是有人能在我身邊,喚醒我就好了?!?p> 他前世經(jīng)歷過‘鬼壓床’,‘夢中夢’,那時候最希望的就是有人能喚醒自己。
眼下的情況似乎差不多。
東方漸明。
陳江河果然感覺到魂體刺痛,好似要灼燒灰飛煙滅,忙回到身體內(nèi)。
大白天的,陷入到植物人狀態(tài)。
外面有鳥叫聲。
有風聲。
遠遠的還有人勞作耕田的聲音。
陳江河想要大聲呼救。
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口渴。
灼熱。
陽光照在眼皮上穿進眼瞼里的世界,血色混沌。
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煎熬。
無法觸動的身體,好似一座沉重的山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有人嗎?”
“救救我!”
“救救我!”
陳江河在嘶心裂肺的吶喊。
“來個人,搖一搖我的身體!”
陳江河一次又一次的喊著。
他甚至聽得見茅屋外的腳步聲。
那是荒村的打獵人從旁邊的路經(jīng)過。
但是,沒有用。
沒人聽得見他的呼喊。
每一個呼吸,都是那么漫長。
終于,陳江河聽見了推門的聲音。
他看不見來人的面貌。
但感受到來人就坐在自己旁邊。
有人在摸他的手。
“還剩一口氣呢?!?p> 說話的人好似有些惋惜。
“大牛,是我,是我!”
“扶我起來!”
陳江河發(fā)出靈魂吶喊。
但是,腳步聲漸漸遠去。
門外傳來一聲嘆息:“江河老弟要是熬不過這一遭,也就這幾天了,年紀輕輕就死了,怕是棺材也無,可憐,我去砍兩顆樹,做幾塊木板拼了,當作棺材吧!”
陳江河一顆心沉入谷底。
這可咋辦呀!
冷靜。
冷靜!
等天黑!
陳江河心中這樣想著。
但是身體越發(fā)干涸。
他感覺自己被關(guān)在沉悶的空間里,外面正燒著熊熊大火。
“生不如死啊!”
陳江河靈魂灼燒,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
天終于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