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周課好容易回家，蘇菱毫無形象地吃著父親給買的醬鴨掌，母親在對面一邊盛飯又一邊說起杭牧上次月考考了第一名，而蘇菱連前十都沒進。
“小菱現(xiàn)在的學校里全是優(yōu)等生，和之前不一樣了，能考成這樣就不錯了?！碧K騰幫女兒說話。
“那人家杭牧都沒退步，到哪里都是第一名?！鄙蝤P華把碗一墩，“就是她自己退步，你還給她買醬鴨掌?！?p> “不是你說女兒回來買點好吃的嘛?！碧K騰訕笑。
沈鳳華臉上有點掛不住，“那是我沒聽到她考成這樣，要是早知道，我才不給她吃?！?p> “晚了，”蘇菱吃的滿嘴都是油，“我已經(jīng)吃了?！?p> 沈鳳華氣哼哼地坐下，又說起杭牧如何如何優(yōu)秀，可蘇菱毫不受影響，她已經(jīng)找到了應(yīng)對的方法，她不跟母親吵，反倒順著她說。母親說杭牧好，蘇菱就也說是啊是啊杭牧哥哥好優(yōu)秀啊，說的時候還要滿臉崇拜眼神發(fā)亮。母親說你怎么不像杭牧一樣，蘇菱就說是啊是啊我也想像杭牧哥哥一樣，我會努力的。
然后在小區(qū)碰見杭叔叔和秀紅阿姨，還要主動提及杭牧的成績?nèi)缓罂滟?，父母在更要說，秀紅阿姨最近看見她都特別熱情，還往蘇菱家送了好幾次杭叔叔出差帶回來的水果點心。搞得母親態(tài)度挺復雜的，又不能跟蘇菱說不要和杭家來往，畢竟兩家明面上沒吵過架。
今天蘇菱還是順著母親說，讓她找不到著力點發(fā)火，沈鳳華端著碗半天，最后放下說：“你就不能給我超過他一次，哪怕就一次，給我爭一口氣！我回來的時候在樓下聽說，杭牧這次沒回來，是去外市參加辯論賽了，你怎么不去呢，就知道吃?！?p> “這次高一年級就他一個人選進辯論組了，”蘇菱扯紙巾擦了擦嘴邊的油說，“我們高一的其他人都沒去啊?！?p> 沈鳳華愣了一下，隨后嘆氣，“瞧瞧人家這個出息?！?p> 說著默默地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回房休息了。
蘇菱自己也不明白，母親干嗎非要揪住杭牧比呢，明知道杭牧那么優(yōu)秀，這么多年了，比不上還非要跟著一路比下去，不撒手。
“爸，媽為什么那么在意杭家??？”蘇菱終于問。
以前她的情緒有點被母親牽著走，想不到這些，現(xiàn)在跳脫出來再看，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蘇騰給女兒又夾了一塊肉，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就算他知道之前沈鳳華相親時見過杭建，也不能想透沈鳳華的心思。他覺得，這也許就是普通的攀比心理，等將來自家日子過得寬裕些，女兒也長大了，妻子應(yīng)該就能想通，會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家的日子了。
“我對不起你媽，沒讓她過上好日子，她身體不好，心思難免也深?！碧K騰嘆口氣說道，又扯出抹笑，“等你再大一點，你媽就想開了，這男孩子終歸沒有女孩兒好，更何況是別人家的男孩兒呢?！?p> 蘇菱笑開，親昵的蹭了蹭父親，又吃起飯來。
第二天蘇菱去外婆家送東西，吃了午飯才回來，結(jié)果一到家就聽見父母臥房里傳來母親的哭聲，忙走過去看，見母親正坐在床邊小聲哭著，父親站在一旁安慰。
“找不著就算了，以后再買一個。”
“你說得輕巧！”沈鳳華說，又吸著鼻子嗚囔，“我明明都找了，哪兒也沒有……”
蘇騰又安慰了一會兒，沈鳳華躺在床上不出聲了，他才慢慢走出來。
蘇菱上前小聲問：“怎么了爸？”
蘇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媽項鏈丟了。”
蘇菱也瞪大眼。
沈鳳華的項鏈，在蘇家至關(guān)重要，也是她極為看重的東西。蘇菱小時候翻出來玩過一次，把墜子拽了下來，然后第一次挨了母親的打。
在成長的十幾年里，蘇菱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看見母親極為小心的，從一個脫了毛的黑絨首飾盒里取出它來，像拿著一條隨時會斷裂的蛛絲般輕輕戴在脖子上，然后用手指擺正吊墜，輕輕撫摸后才算完。
那條項鏈是蘇騰第二次見沈鳳華的時候送給她的，也可以說是因為這條項鏈，沈鳳華下定決心跟了蘇騰。在那個年代，很多女子哪怕婚后多年都沒有一件首飾，可蘇騰在見過沈鳳華后，就毅然決然地跑去珠寶店，傾其所有給她買了這條項鏈。鏈子是白金的，墜著一塊小拇指甲蓋大的紅寶石，放在以前，那是半輛汽車的錢。
沈鳳華也有其他首飾，就是后來結(jié)婚時，蘇騰按當時的習俗送的金戒指。沈鳳華懷孕的時候，婆婆拿出了那個黑絨首飾盒，里面有幾樣分量很足的金貨，沈鳳華有時候會打開首飾盒細細擦拭它們，臉上比平常多一些說不清的光芒。但那些樣式都十分古老了，現(xiàn)在都戴不出去了，她現(xiàn)在還能戴出去的首飾，就只有那一條項鏈了。
蘇騰買的時候珠寶店給了張卡說是可以終身保養(yǎng)，沈鳳華真就拿著那張卡用了十幾年。那閃亮的白金鏈子和火紅的紅寶石，最能襯托她的姿色，它出現(xiàn)在她的結(jié)婚喜照上，出現(xiàn)在蘇菱百歲時她抱著女兒的照片上，也出現(xiàn)在一家人去旅游時的照片里。每當有什么重要場合，她總會把它戴出去。它是那么珍貴的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
今天早上沈鳳華戴著它去見自己以前的朋友，從朋友家出來的時候她還特意摸了摸，確認還在，結(jié)果從公交車上下來，因為太熱她一路跑回小區(qū)內(nèi)，進電梯前摸的時候就不在了。沈鳳華一路找回公交車站，甚至想上車再找找，她打電話給公交車公司，人家說找到就給她打電話，但是希望已經(jīng)很渺茫了。沈鳳華回家就哭了，蘇騰今天是夜班，安慰完妻子他還要上班去，蘇菱也要上學去了。
看著臥室半掩的門，蘇菱很擔心，蘇騰寬慰女兒讓她先去學校，他回頭再給沈鳳華買一條，可能買不了那么好的了，但總歸能彌補一下。
蘇菱上學前去給母親送了杯沖好的奶粉，因為沈鳳華一傷心就容易吃不下飯，家里總是給她備著一罐奶粉補充營養(yǎng)。沈鳳華“嗯”了一聲，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墻角發(fā)呆，時不時吸一下鼻子。
蘇菱看著那樣子也特別不好受，母親的臉浮腫著，雙眼皮的轍兒今天特別下垂，原本漂亮的杏眼都快變成三角的了，唇上的口紅也有些脫色了，美人遲暮，看著格外凄涼。
今天走出家門的時候蘇菱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的，特別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