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

陌上塵飛

第二十六章 誰言寸草心

陌上塵飛 第一扁鵲 2027 2020-08-05 18:04:22

  從黃寺回來,簡單地吃過午飯,把空調(diào)打到最喜歡的24攝氏度。

  我就坐在旅館辦公桌前,拉起窗簾,扭開臺燈,再攤開稿紙,凝神遐思。

  隨著時間愈來愈延長,這種欲望越來越強烈,愈來愈蓬勃,宛若氣勢磅礴的江水,以一瀉千里的氣勢奔騰而來,尤其在今天,在黃寺聆聽了佛爺那番高妙的講解、洗禮之后,這種欲望更像蘊蓄了許久的火山,終于一朝尋到了爆發(fā)的突破口,驟然沖破時空,噴薄而出。

  我拿起筆,往稿紙上傾瀉自己的哭泣與血液,抒發(fā)濃郁的思念與感激。

  飛舞筆墨的時候,母親的笑容、母親的言語全都在我眼前一幕一幕地閃動出鮮活的光彩。沒用多長時間,文章就一氣呵成。該給文章擬個什么樣的題目呢?

  我把寫好的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仿佛再次靠近了母親,嗅到了童年的味道。

  每一次回家,走進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脫下布滿風(fēng)塵的皮鞋,穿上布鞋。

  在這個快要忘記布鞋的時代里,我不怕布鞋遮住了我身上的光輝。

  穿著布鞋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悠哉游哉地凝眸四周熟透了的風(fēng)景,那份愜意實在難以言傳。世俗的布鞋不在世俗,城市的喧囂全踩在腳下。

  恬靜的鄉(xiāng)村走著樸素的布鞋,和諧而又優(yōu)美。

  四周的一切不斷地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布鞋。凹凸不平的鄉(xiāng)間小路最適合布鞋,也只有布鞋最懂得泥土的深厚。

  每當(dāng)穿著布鞋在路上走,母愛的馨香便宛若炊煙從記憶中的某個角落裊娜升起,淡淡的憂傷也就襲上了心頭。

  小時候,每逢過年我最高興,雖然沒有好的衣褲穿,但可以穿上母親做的新鞋,在小伙伴們面前炫耀,引得他們臉紅眼饞:鞋幫是黑咔嘰布,腳背綴有齊整的“八”字形松緊扣,鞋底用白布滾邊,大方而又漂亮。

  我穿上這種鞋的感覺,就像《閃閃的紅星》中穿著白底黑幫高唱歌曲《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的潘冬子,那個威風(fēng),那個得意,那個自豪!

  誰都知道,全村只有我母親才能做出這樣結(jié)實漂亮的鞋!

  一到雪后天晴的日子,草屋上融化的雪水便敲打起屋檐下的青條石,濺起朵朵雨花,如詩如畫。藏在畫中的母親坐在屋檐下的階沿上,面對著溫和的太陽,為我們打布做鞋幫鞋底。

  熬出粘稠的小面漿糊,先在門板上涂一層,然后貼上一層較完整的舊衣布,接著在舊衣布上涂一層漿糊,再把破布拼貼在門板上,這樣貼上五六層。母親說,如果要做鞋幫還要貼上一層黑咔嘰布,做出來的鞋幫會伸展挺栝。

  一切準(zhǔn)備工作做好后,下午,母親拿出針線兜,取出剪刀,小心地撕下貼在門板上已曬干的鞋料,將硬紙殼剪成的鞋樣蒙上,在冬日的陽光下剪成鞋底或鞋幫……屋檐下滴落的雪水驚動不了母親,布鞋使她神情專注安詳。

  那用大針扎鞋底拉麻繩發(fā)出“滋——滋——”的聲音,和好聽的雨聲合奏,在飛針走線的畫面中,一雙雙嶄新的布鞋的針腳里注滿母愛的奶汁,飽脹得如雨水滴落。

  記憶中的9歲,母親做了一個冬天的鞋。

  那個寒風(fēng)蕭蕭、飛雪飄零的晚上,母親做好了第十三雙布鞋。

  我欣喜異常,燈影婆娑中接過它們,母親說:“這十三雙松緊鞋,你一年穿一雙,都能穿到二十三歲。以后的鞋就有你媳婦做啦?!?p>  后來到城里讀高中,見同學(xué)們一個個不是穿雪白的運動鞋,就是穿新潮的旅游鞋,或是油亮的牛皮鞋。而散發(fā)一身濃濃鄉(xiāng)土氣息的我,腳上的布鞋就很自然地雞立鶴群。

  我心里開始對布鞋厭恨,常常變著法子折磨它們。

  無奈它們太結(jié)實,一雙布鞋穿了一個春天一個秋天還能再穿一個春天。為了將來不再穿布鞋,我拼命地記啊寫啊,我發(fā)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xué),我一定要穿上皮鞋!

  圓了大學(xué)夢之后,我真的穿上了皮鞋,真的穿上皮鞋之后,我又覺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從箱底翻出布鞋,又穿上腳,竟然覺得特別合適與溫暖,那種厚實、樸質(zhì),是皮鞋無法替代的。有時穿著布鞋走在校園,學(xué)生們往往在背后指指點點,膽大一點的就小聲問:“老師,你怎么不穿皮鞋?”

  我淡淡地笑笑,不置可否。

  孩子們啊,你們可知道,穿上布鞋,老師就覺得家在自己周圍,就覺得自己與土地融為一體了呵!

  去年冬天,班上住校生小康腳上生了凍瘡,腳背腫得平平的,腳踝周圍紅得發(fā)暗,有些地方破了,皮鞋穿不進去,球鞋又不透氣。我從家里拿來第十三雙布鞋。

  他一腳試下去,不肥不瘦正合適。

  他感激地望著我。

  我從來沒有穿過布鞋,想不到竟是這么輕巧舒適,他說。

  春節(jié)過后,小康來到學(xué)校,帶給我一件羽絨服。他一定要我收下,說是做羽絨廠廠長的爸爸囑咐的,給我母親穿,就算是對那雙布鞋的回報吧。

  我黯然神傷,強忍住快要簌簌落下的眼淚,手緊緊地攥著羽絨服,微微抖顫。

  學(xué)生驚訝地望著我。

  母親做了一生的鞋,直到今天才有第一次回報,我說,就在做好第十三雙布鞋的第三天,得重病的母親已經(jīng)離我而去。

  那一天,我正坐在課堂上,竟然沒有見上母親最后一面。

  其實稿子早就看完了,不過我卻被自己的字字句句掀起了情感的風(fēng)暴,無聲流下的淚水打濕了稿紙。母親仿佛就在我面前,正坐在在如豆的燈光里一針一線地做著第十三雙布鞋。那首經(jīng)典的古詩宛若畫外音: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哦,母親,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