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媽,你在和誰說話???”
那不是林先生的聲音嗎?那么熟悉,那么渾厚,那么讓我記憶猶新。
我怎么找錯人了?!
就在我一愣神之際,這個被稱作戴媽的中年婦人接上了口:“林市長,外面有個年輕人找錯了門。”
林市長?難道他是市長?短暫的目瞪口呆之后,我迅速恢復了意識。
突然地,一種悲愴淹沒了我,我想到了立即離開。可是我還沒有轉身,那個讓我又喜又悲的男人就從樓里出來了,在樓門口喊住了我:“是小楚嗎?我已聽出你的聲音了。”
話剛說完,他已到了院子門口。
我的語氣顯得有點冷,想見他的欲望劇減,盡管還有一種聲音好像在竭力地挽留著我的腳步:“我不知道你是市長。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想,我該離開了?!?p> “那是我名字,”他一臉笑容,語氣更親切,態(tài)度更友好,“你看我像個做官的嗎?”
“是嗎?你怎么起這么個奇怪的名字?”我收住欲行的腳步,臉上的冷峻一掃而空,“就像我們學校有個女老師姓李名菊,聽起來就是李局長的簡稱啊?!?p> 他和我都笑起來。
“進來坐坐吧。”林先生熱情地邀請。
我提著水果走過院子,跨進底樓門。
客廳比較大,地上鋪著雪白的瓷磚,墻壁一律是乳白色,而桌子啦、椅子啦、窗套門套啦等等,都是我特別喜歡的紫檀色??蛷d朝西方,中間偏西用紫檀色木框鑲一塊巨大的冰爆玻璃,將客廳隔開,這樣就在優(yōu)雅古典的氣氛中注入了濃濃的現代氣息。
我把蘋果和香蕉放在客廳左邊的咖啡色茶幾上,再從口袋里掏出書,微笑著對他說:“這是一本古代詩歌集,你說你喜歡的,送給你。”
他高興地用手接過去,連聲說:“謝謝你,謝謝你?!?p> 他給我倒了一杯橙汁。
我端起來喝了一口,關心地問:“伯母在哪兒呢?她還好吧?”
“她很好,現在都能獨自走動了。正在樓上呢。你今天來,是……?”
我看看在客廳忙碌的戴媽,再看看林先生,說:“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有點事兒想問問?!?p> 他站起身,同我一道走出院子門。
西邊的天空有朵朵云彩徘徊在碩大的太陽周圍,橘黃色的余暉散發(fā)出夢幻般的色彩。
他佇立在霞光里,很平靜地看著我,我似乎能感到他微笑的暖意。
凝視著他似真似幻的臉,我有些語無倫次:“這里的黃昏真美。有件事兒我想請教林先生……就是……就是在醫(yī)院里我家人對你……說過些什么嗎?”
他神情專注地聽我講著,用迅速又不容我置疑的語氣回答:“沒有啊。你為何這么想?”
我抱歉地笑笑,心里說,兒子就站在你面前,你居然裝得一無所知!
我恨恨地想著,臉上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依然那么平靜,默默地聽著我敘說,同時,他用左臂若即若離地攬著我,我又一次陶醉在那種親切的氣息中,又一次聽到那清晰的呼吸聲。
聽我說完話,他臉上布滿認真與嚴肅,語氣又是那么誠懇:“我理解,我也明白。問題是,如果你要尋找親生父親,千萬不能讓家里人知道。你明白其中厲害關系嗎?”
我當然明白,我肯定知道,這還要你來交代?
何況,那個撫養(yǎng)我長大成人的父親,我可以為他犧牲一切!
哪像你,為了自己的厲害關系,兒子站在你面前竟然不敢相認!
為了自己的厲害關系,還要裝出一副慈愛親切的模樣!難道擔心天上掉下來的這個兒子搶走你的一切嗎?難道害怕地上冒出來的這個兒子粉碎你的錦繡前程嗎?
我不能被打倒!我不能流露任何驚慌失措!我要堅強!我要挺??!
我臉上舒展開盡可能多的平靜與淡泊,還有絲絲縷縷連續(xù)不絕的笑意:“謝謝你精辟的講解,謝謝你好心的提醒。我不會忘記,真的,永遠不會。我該走了,打擾你了。”
我抬手移開他的臂膀,轉身,從容地邁開步子,向月亮橋站臺走去,身后傳來他依舊溫暖卻讓我心碎的聲音:“有空一定來玩啊?!苯涍^他的院子門,我聽到樓上有非常熟悉的聲音喊著:“衛(wèi)忠,你在哪兒?爸爸來電話了!”肯定是他夫人。
我調轉過頭迅速瞥了一眼后面的男人。
他那似乎有點尷尬又絕望的神情,加快著我離開的步伐。
在到達月亮橋站臺短暫的距離間,我思緒如潮水翻滾,卷起一道又一道巨浪。
林衛(wèi)忠?他的名字叫林衛(wèi)忠?就是病友胡斐口中說的林市長?我親生父親居然是市長?難怪他不認兒子,肯定擔心我影響了他的家庭,玷污了他的聲譽,毀滅了他的前程!
難怪他拋棄曾經的愛人,連兒子都可以不認,還有什么不會去做?誰知道翩翩風采、滿腹錦繡包裹著的竟是一顆自私與丑陋的心!
我迷惑了,我暈眩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更不知道該怎么想。我感覺好失敗,我仿佛被一陣狂風無情而猛烈地刮到了谷底。
木然地乘上8路車,望著血紅色的天空,不正像我的心情那樣,半死不活嗎?
到市區(qū)了,自行車道已經擁擠不堪,公交車上也人滿為患。晚餐攤子上,人們在享受這一天中的第三頓美食;街邊草坪稍大的地方,一些雞皮鶴發(fā)、溜鳥打拳的老年人悠閑地漫步肆意地說笑,一些相依相伴的年輕人情意綿綿卿卿我我。
本來這一切應該散發(fā)溫馨、輻射鮮活,可坐在公交車上的我,此刻卻感受不到一絲一縷的快樂??匆姷教幎急瑵M了各色人等,我越來越煩躁,甚至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趕到汽車站,所有到達蘆花蕩的班車都停了。無奈之下,我只好打的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