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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抽針冷

第46章 撒豆成兵

素手抽針冷 般若淺溪 2591 2020-08-27 09:16:00

  “好奇怪,成仙了?”

  房馨約看著眼前突然消失掉留下的空白,揉了揉眼睛。

  這里不愧是昆侖仙境,苦寒之地。發(fā)生這樣的事應(yīng)該不算奇怪吧。

  曾聽師父說,這昆侖虛曾是西靈圣母居住之所,西靈圣母是女仙之首,主宰陰氣、修仙,人頭豹身,由兩只青鳥侍奉,是道教正神,與東王公分掌男女修仙登引之事。

  剛才明明,一只兔子就在眼前,那只兔子眼睛受了傷,她用師父教的法術(shù)救了它,本打算抱起它和自己做個伴,卻不知怎么就憑空消失不見了,應(yīng)該不是嫦娥的玉兔顯靈吧。

  她努力回憶,自己剛剛正在照著天書上的法門練習(xí)撒豆成兵,難道這兔子是她撒出來的?不應(yīng)該呀?她不是還沒撒呢?

  她撓撓頭,轉(zhuǎn)回去打算正式練習(xí)。

  突然一團(tuán)白霧落在面前,嚇得房馨約一步跳開。

  鬼谷子從白霧中走了出來,笑妗妗地看著她。

  房馨約像見到了鬼,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蹦過來拽拽胡子,揪揪耳朵,扥一扥他已松弛的瘦臉,似乎要檢視一下皮膚的彈性。

  鬼谷子被她搗鼓得一愣,站在那一時手足無措,問道:“馨兒你在干嘛,不認(rèn)識為師啦?!?p>  房馨約又來到面前,伸出指頭:“一二三四,對了?!彼€數(shù)了一遍鬼谷子頭上的包。

  鬼谷子見她還沒搗鼓完,便負(fù)手而立,很好脾氣地等著她。

  “看來真是師父來了?!狈寇凹s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吐個舌頭,“您終于來了,我還以為自己又見鬼了呢?!?p>  鬼谷子徒弟眾多,各個都很有本事,從沒收過女弟子。他一輩子除了至為孝敬的母親,還有那個擁有九天秘笈,人稱九天玄女的師妹……不提也罷。除此之外也沒和其他女人打過交道。

  機(jī)緣巧合得了這個女弟子,算是湊足了他天地人觀中三個合字。

  鬼谷之術(shù)雖說得自天書,可他自小受道家影響,理論基礎(chǔ)皆出于道,啟蒙恩師乃是老子。天地萬物皆由道而來,何謂道?規(guī)律,陰陽,和合也。

  看得見的道,是走得人多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走什么樣的道,成什么樣的氣候,自有天份注定,更是各自的選擇不同。不管怎么走,總是要講陰陽調(diào)和剛?cè)岵?jì)。至陽易斷至陰無功,太鋼至陽如衛(wèi)鞅、白起,殺伐果斷毫不留情,雖博得一世功名,成就萬代偉業(yè),不懂得急流勇退落得死無葬身之地。至陰至暗如慶父、屠岸賈,將人性中的陰暗面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手段隱秘不露,禍藏其間,終是害人害己。

  日中則仄,至暗則明,萬物規(guī)律,循環(huán)往復(fù)。

  鬼谷子不羈于常,可對于天地的敬畏還是有的,因循自然規(guī)律生、往,每個人都如一個通路,一條道,傳襲下去。所以來有陰陽之因,藉由陰陽和合,才能生發(fā)陰陽果報。

  論到世間的際緣,生發(fā)不盡然要是自己血脈的傳承。他沒有血脈,也不需要以血脈的延續(xù)來證明什么,名利皆是浮云,血脈究竟為何?便是屬于自己的唯一線索和存在紀(jì)念?用姓氏拴住情感束縛的命運(yùn)共同體?互相借由彼此興衰榮辱,標(biāo)榜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控制欲?

  每人只是一個通道,過濾器而已。有人將前人的聲量放大,有人把其中一些變了調(diào)。他也只是之于有緣有愿的徒子徒孫們的一個媒介。他的生發(fā)落在后人上面,正該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他拿自己的博大出來給予弟子,雖然一視同仁,終于對女弟子的方式方法需有不同,偏心和寵溺了些。

  這房馨約一如一張白紙,心地純凈剔透無染,鬼谷子一生教授太多陰謀陽謀,權(quán)柄數(shù)術(shù),本以為這黑衣女子將是個殺伐果決潑辣狠厲的角色,這個出乎意料卻讓他因禍得福,終究在這里返璞歸真,也算是自己的一種陰陽相濟(jì)功德圓滿,令他甚是滿意。

  所以這房馨約說什么都可以,他從來不會生氣,房馨約雖被嬌慣,卻乖覺,從不惹師父生氣,只是那天真爛漫如孩子般的性格,口無遮攔的直率。

  “又見鬼了?你這撒豆成兵練得怎么樣了。”鬼谷子笑著問道。

  “師父,就是在我練撒豆成兵的時候見鬼了?!?p>  房馨約將剛才的情景和師父一說,便似將疑惑和恐懼也一并拋給了師父一般,自己無事一身輕了,也不等師父給她什么解答,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開始一件一件將練習(xí)當(dāng)中的所有問題一股腦兒地拋出來。

  她終于告一段落,喜滋滋地看向師父。她知道師父要作法演示了。

  每隔一段時間鬼谷子就會來指導(dǎo)她一番,都是這樣的套路,她把問題說完,他一字不語,全在意會。

  鬼谷子向左伸出一指,但見風(fēng)云四起,雪霧漫天。他的衣袂已冉冉而起。手掌翻覆而上,在緩緩張開的五指之間,一個漩渦逐漸升騰。

  他的手緩緩低垂,那漩渦越旋越大,聲勢漸隆,席卷天地萬物,飛沙走石。風(fēng)雷滾滾之中,隱現(xiàn)金鼓之交,沖殺嘶吼。鬼谷子將手一揚(yáng),周遭雪原變了一番模樣,烏云壓頂電閃雷鳴,環(huán)顧四維,無數(shù)兵士戰(zhàn)馬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戾氣裹挾著每一個人,成就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屠戮世界。

  一張鮮活的面容自房馨約面前匆匆而過,他的眉目清晰可辨,在敵人驚恐的眼睛里,有他臉上雀斑的頑皮被一道泥水一道血水封住。

  對面的是被稱作敵人的動物,因為可以被隨意殺戮,所以從上戰(zhàn)場的那一刻,每個人都已經(jīng)不再是人。

  只有不拿自己當(dāng)人,不拿對手當(dāng)人,才能下得去手。

  不想自己的身后事,不看對方的眼睛,才能義無反顧。

  就算午夜夢回,也不敢夢到砍下過多少頭顱,那些頭顱屬于哪些身體,他們有怎樣的家人,為什么一個失手,會死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那時手上的刀慢了一刻,哪怕是半刻,活著的就不是自己了。

  活著是一場僥幸,從出生那一刻,甚至出生前的激流勇進(jìn),角逐便已經(jīng)開始了。存在從來都是一出你死我活的好戲,一場世間蒙昧的共業(yè)。

  “殺一敵不為奴,

  殺十?dāng)程锇佼€,

  殺百敵金銀宅邑萬戶侯。

  殺一敵不為奴,

  殺十?dāng)程锇佼€,

  殺百敵金銀宅邑萬戶侯。

  ……”

  秦的歌謠在空中回蕩,唱的人聲色俱厲。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歌謠幽幽傳來,像是征戰(zhàn)的行進(jìn)曲,出征的送別曲,哀思時的緬懷曲,更像一曲喪歌祭歌挽歌悲歌……

  許多人匆匆來,又匆匆走,他們來去無常,甚至都留不下一個名字,一聲嘆息。

  聲音隨著畫面漸漸隱去,地上曾廝殺碾壓的痕跡越來越淡,一切又回復(fù)了原來的樣子,只留下了一把灑下后滾落各異的豆子。

  “便是這樣的么?!睆幕镁持谢貋淼姆寇凹s愣了半晌,“為什么是這樣的?”

  她本是在學(xué)法術(shù),卻清晰感覺到一條生命如一絲電流從指尖流逝的刺痛,千千萬萬條生命的流逝像萬蟻噬心,猛烈的痛楚后化為烏有的空白,就像血色山河褪去后的雪原,眼前什么都沒有,是不是就可以當(dāng)作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

  只是感覺到大顆眼淚自她臉頰滑落,她才知道,自己已淚流滿面。

  用什么證明空白掩蓋下的過往,是真正發(fā)生過的過往?

  哪些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是真正真真實實存在過的樣子?

  誰還會記得?

  那些流浪已久的生生世世,像失憶人的前塵過往,有沒有可能會被念念不忘的人將它找回?

  許久,耳邊是鬼谷子的聲音:

  “便是這樣。學(xué)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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