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往事予夢
夏磊將面前雜亂無章的桌椅重新擺放整齊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窗外夕陽慢慢墜下山去,暮色從遠(yuǎn)山暗暗襲來,他長吁一口氣,挺直了佝僂的腰板,眼角的皺紋緩緩舒展,油膩的雙手在褲腿上擦了擦,踉蹌地站了起來。
恍惚間,自己已經(jīng)在靈冰宗打雜十余年,往事想過往云煙,倏忽消散,他怔怔看向窗外夕陽那柔和又充滿希望的光芒,日暮的寧靜如同一曲悠揚(yáng)舒緩的歌聲讓人心靈平和,不禁讓夏磊感到愉悅而放松。一想到傳貴可能還在圖書室,他就結(jié)束了這片刻的遐想,踏入越發(fā)濃的暮色之中。
“貴兒,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家去吧。”夏磊佇立在圖書室門口,看著前方借著昏暗燈光讀書的王傳貴,心情不免有些復(fù)雜。他小心翼翼地呼喊著,生怕驚擾了他,一如多年前,他將傳貴帶回靈冰宗對他體貼入微的照顧。
王傳貴抬起頭,看著前方老者。是什么感覺呢?一和他的目光對上,那種滄桑感就撲面而來,明明是單純稚嫩的雙瞳,卻總有一種寫滿故事的厚重感席卷而來,當(dāng)初夏磊就是被這個眼神所震驚,也促使他義無反顧地將其帶回,靈冰宗念他是鰥寡煢獨之人,也就沒有細(xì)究,任他去了。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硯,深沉地化不開了,夏磊和傳貴并肩走著,傳貴攙扶著夏磊,濃重的汗氣撲鼻而來,酸臭味讓人幾欲作嘔,但傳貴卻覺得這是世間最芬芳馥郁的氣息,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露氣,路邊萎靡的花草貪婪地吸收著,周圍一片靜謐。
“義父,我聽澤旭說宗派內(nèi)十四歲以下的孩童都可以參加明天的測試,從中可選擇出天賦異稟的人以弟子的身份開啟冰源術(shù)的修行么?”傳貴稚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激動,他說話的時候,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膛起伏不定,顯示著他內(nèi)心的動蕩。
夏磊看向前方道路的目光逐漸變得模糊起來,靜默片刻,他緩緩看向傳貴,投以微笑,猶如一抹皎潔而柔和的月光,在黑夜里溫柔著,月色如銀。連天空中如一葉扁舟的彎月都黯然失色,羞澀地藏進(jìn)了云層中?!白陂T每年都會如此選拔?!薄翱墒俏医衲暌呀?jīng)十三了,十四歲之前不能成為一名冰者,往后的修煉就更加無從談起了啊?!蓖鮽髻F目光低垂,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他拿手輕輕掩住口鼻。
“天資超凡的人是無畏于任何艱難險阻,倘若將來成為冰者,誰會關(guān)注你是什么時候修煉的呢?”王傳貴眼中星河璀璨,流光似是要外泄一般,沉吟片刻,王傳貴重新牽起了夏磊的手,向家中走去。
當(dāng)傳貴睡意繾綣時,夏磊卻睡意闌珊,翻來覆去。身軀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態(tài)下,內(nèi)心卻十分亢奮。他看向虛空,往事的陰霾遂涌上心頭,像被篆刻一般,拂之不去。要從什么時候開始呢?是他年少成為靈冰宗第一人開始嗎?還是他和雙鵬師哥結(jié)下金蘭,將來子嗣有姻緣之約呢?亦或是他成為靈冰宗最年輕的翹楚拜為元老呢?
誰都沒有想到暗影信使的滅族令會落在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宗門之上,殺戮與毀滅的氣息粘稠如液體彌漫在空氣之中,天空已經(jīng)被深紅色的云靄覆蓋的密不透光,映照在水面上,將其染成薔薇色。明明在暗影刺客那令人心生絕望的實力鴻溝下,這場戰(zhàn)役從開始就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是一場無可避免的湮滅。
但夏磊卻將所有攻擊攬在身上,蚍蜉撼樹地沖向那道偉岸的殺戮修羅,終于爭取到了援軍的抵達(dá),但他卻是經(jīng)脈寸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的骨骼,都是被暗影刺客在那場殺戮游戲中一點點捏成齏粉,只有一絲混沌的意識尚存,療養(yǎng)六年余,終是可以蹣跚行走,那一戰(zhàn)卻傷及本源冰氣,從那以后他僅是一個廢人。
那一戰(zhàn)所有人只記得援軍到來時氣勢如虹的浩瀚,卻忽略了這個用生命擋住暗影刺客鐵蹄r人?!斑@種廢物留著干嘛?當(dāng)初暗影刺客直接將他碾碎得了....”靈冰宗內(nèi)部質(zhì)疑聲嘲諷聲不絕于耳,而夏磊也自愿放棄元老之位,甘愿做一個閑散之人。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生活單調(diào)乏味沒有任何色彩渲染。
也是,對于一個入土半截的人來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夏磊就這樣淡出了眾人視野,一個個璀璨天驕橫空出世奪去了其他人的關(guān)注。他的名字已經(jīng)在眾人心中模糊不清了,甚至有些后輩都開始懷疑“就這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朽,當(dāng)年還是靈冰宗第一人?”
淡青色的天空鑲嵌著幾顆殘星,大地朦朦朧朧的,夏磊眼角濕潤,閉上眼睛,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