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殺意

　　遠見那漆黑的千余樓閣，參差交錯排列。走近些，才驚覺樓閣與樓閣之間盡是黑色的粗壯藤蔓纏繞其中。藤蔓有刺，泛著尖銳的寒光。

　　眼前樓閣城壘綿延數(shù)百公里，就是一座荊棘叢生的城池。

　　看似沒有任何進口，實則這又是一個境象世界。

　　莉莉絲停在荊棘樓閣城前，滿目荒涼的黑，一如她的眸色。她知道這里就是流沙谷的終點，不，應(yīng)該說是流沙星河的試煉場。進出皆自由，收獲卻各有各的因果。

　　“不進去嗎？”莉莉絲看向一步之距的赫爾曼，同樣站定在這荊棘樓閣城前，赫爾曼卻是少有的神色莊重。

　　赫爾曼看眼前詭譎之景，猝不及防就想到了吸血鬼歷史上嫌少為人知的氏族之戰(zhàn)。他已存在無數(shù)歲月，氏族之戰(zhàn)，卻是那無數(shù)歲月之前的無數(shù)歲月里流淌的傳說故事。

　　時間是一道洪流，奔涌而過，洗滌過往。大部分的記憶和傳承都一一被卷席，隨之消失殆盡。

　　可眼前這荊棘叢生里的樓閣，卻給他一種死寂和復(fù)蘇相互交錯的渾沌之感。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拉扯和篡改他的記憶。一如先前莉莉絲失蹤又出現(xiàn)給旁人造成的記憶斷層現(xiàn)象。

　　這一次，他深感自身的記憶在影響。即便只是微乎其微的撥亂，帶給他的不適已讓他警覺。所以，他選擇止步于此。

　　與他的理由類似，莉莉絲止步于此僅僅是因為，她隱約窺探到了這處秘境里的所謂機遇，必然要舍棄什么才有機會得到。那仿佛某種傳承的東西，是這個世界從前的先輩留給后輩的饋贈。可這饋贈，卻不是她應(yīng)去掠奪的東西。

　　“我不想進去了，能走到這里已是我的極限?！崩蚶蚪z嘻嘻哈哈的踱著步子，自顧自的說道。

　　一旁蘭恪十分詫異，不解莉莉絲為何“臨陣”退縮了。他隨即看向赫爾曼，卻見后者也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似乎也不準備進這秘境了。

　　“既然不想進去，就回吧?！焙諣柭幌滩坏拈_口，他掠過莉莉絲的意味深長的眼神，睥睨著蘭恪道，“你自行決定。”淡漠的聲音落下，他就轉(zhuǎn)身沿著原路返回。

　　蘭恪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又見莉莉絲朝他揮揮手，“后會有期哦，蘭恪師傅?！蹦乔宕嘤茡P之語，與赫爾曼的淡漠之言，如出一轍，言下之意皆是告別之意。

　　想他旁人眼中孤傲出塵的劍仙，在這兩人面前竟是絲毫沒有任何威言。甚至之前淪為馬車車夫，他竟也是樂在其中了。

　　明明一起組隊來“探寶”，如今倒是只留他一個前往終點。這種落差，是他從前怎么也不會有過的體驗。

　　身為散仙聯(lián)盟的名譽長老，蘭恪其實也只占了個席位而已。他并不受制散仙聯(lián)盟，這次來西六城也是偶然。遇到西六城散仙聯(lián)盟分部全滅的情況也是偶然，他暫且留守，卻是必然。

　　可前往流沙谷則是出自他的自身意愿。而現(xiàn)在，似乎又是他該抉擇的時候了。畢竟，曾有“有去無回”之稱的流沙谷，他已經(jīng)安然無恙走過來了。秘境出口在前，只一步，他或許就有莫大的機遇，但也可能是九死一生。

　　前進還是折返？這是個艱難的抉擇？不僅蘭恪受此困擾，隨后到達的盧匸也被這個抉擇影響到了。

　　畢竟，赫爾曼轉(zhuǎn)身的是那樣干脆利落。由此可想而知，眼前這秘境要么就是危險的程度讓“上仙”都怯步了？要么是這秘境低廉的程度不足以入“上仙”之眼？前者與后者，他更傾向于前者。所以，他只思索了一下就選擇了前者。

　　蘭恪眼見盧匸折返，眼眸里閃過鄙夷。但下一刻，他卻是比盧匸更快一步追上了赫爾曼。

　　“哦呀，你們也不進去？真稀罕！”莉莉絲側(cè)眸而視，前后腳跟追上來的蘭恪和盧匸，不免樂呵起來了。她和赫爾曼屬于外來者，不進這秘境情有可原。

　　側(cè)旁兩人也算這個世界說得上名號的“風(fēng)云人物”，秘境在眼前，意味著有無數(shù)機遇和奇珍異寶。這二人面對如此誘惑卻是無動于衷，實在有意思。

　　莉莉絲如是想，視線又瞥向另一側(cè)始終三緘其口的赫爾曼，停留半刻，再次睨視著盧匸，“我終于想起在哪兒見過你了？”她佯裝大驚失色的夸張表情，成功讓赫爾曼駐足。

　　盧匸不明所以之際就迎上了赫爾曼冷淡的目光，他還沒未來得及打著哈哈蒙混過去。

　　莉莉絲卻絲毫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就繼續(xù)道，“那日中央廣場，你也是在的吧。藏在人群里暗箭傷我的也是你吧！上仙？”

　　“小友可要慎言呀，妄自揣測，胡亂給我潑臟水。即便你身旁有這位道友的庇護，我也不是柔善可欺的凡人！”盧匸冷眉厲聲道，他灰眸里跳躍著怒火，視線從莉莉絲再到赫爾曼，神情越發(fā)鄙薄，似乎先前在與赫爾曼的對視之中敗下陣來的不是他。

　　莉莉絲聽著眼前幾米遠，與她遙遙相望的盧匸的憤懣之言，只覺有趣。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見賊喊捉賊的人了。

　　果然，無論人類和吸血鬼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擁有豐富的情感的同時也造就自身善于偽裝的習(xí)性。

　　“我一向不喜歡妄自揣測，更不喜歡冤枉以及賊喊捉賊。”莉莉絲眉眼清冷，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她錯開一身冷意的赫爾曼，徑直走向盧匸，停在其一米距離，然后收斂微笑，認真道，“我的嗅覺在某些方面很是遲鈍，但在某些方面又特別敏感。比如殺意，即便是曾經(jīng)的殺意，我也是能回溯嗅得到哦。所以，千萬不要對我說謊哦，尤其是曾經(jīng)對我動過殺意的你！”

　　她輕描淡寫說著似玩笑的話，可只有深知她的人，才能領(lǐng)會她言下之意，也知，她的字字句句皆是真。

　　赫爾曼聽了一耳，只覺得她話語間有點怪異。

　　反倒是一旁旁觀始末的蘭恪，在審視莉莉絲與盧匸之間的暗潮時，十分確定了那日中央廣場，盧匸絕對在場?？伤值拇_沒有察覺到，更驚愕于莉莉絲嗅到殺意之說。但莫名就覺得她所言非虛。

　　畢竟他一直覺得莉莉絲看似是個毫無靈力的凡人，實則身上有一種異于常人的奇異力量。他不知道這只是他的錯覺，還是大多數(shù)與莉莉絲相處過的人所共同產(chǎn)生的認知。所以，他總是莫名確信莉莉絲所說的每句話。

　　“呵，實在滑稽，我堂堂元嬰修士怎會對你一介凡人動殺意。我且問你，難不成你會在意腳下草芥的生長方向？”盧匸反詰一句，看向莉莉絲的眼神也趨于鄙夷。

　　“草芥呀？我當然會注意呀?！崩蚶蚪z咧嘴，倏地就俯身扯了一把腳邊那生長的郁郁蔥蔥的草葉。

　　接著就在盧匸和蘭恪目瞪口呆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塞進了嘴里。她嚼著草葉，仿佛是在吃著什么山珍海味。

　　“我啊，視草芥為調(diào)味，你說，我如何不在意腳下草芥的生長方向呢？”她如是說，笑容恬淡，嘴邊還沾著一片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