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一切短暫的歸于寂靜,季宛初睜開眼睛,看到亓墨正準(zhǔn)備扶著她起來,“亓墨……我們走出循環(huán)了嗎?”
“出來了。”亓墨的聲音有些啞。
她看向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那個樹屋里,風(fēng)輕靜靜地躺在一邊,風(fēng)輕的手還覆在她手上。
“是風(fēng)輕用最后殘存的意識,把我們叫醒了?!必聊?。
姜執(zhí)躺在了風(fēng)輕身邊,她問道:“姜執(zhí)怎么樣了?”
“沒死?!?p> 清冷的氣息從外面吹進(jìn)來,季宛初看著外面,光線并不強(qiáng)烈,“外面是要天黑了嗎?”
“不,天亮了?!?p> 喉嚨有些干癢,季宛初咳嗽了兩聲,從腹部到胸口都是那種劇烈的鈍痛,喉嚨處有腥甜的味道上來,被她強(qiáng)壓了下去。
亓墨輕輕撫了下她的背,“你身子很虛弱,等出去了讓千顧好好給你治治?!?p> “太陽是不是快出來了?”季宛初看著外面。
“快了?!?p> “我想出去看看。”
“好。”亓墨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季宛初被抱起來的瞬間,余光瞥了一眼在她旁邊的蒼珠,昏迷前她吐的血,都粘在上面了,經(jīng)過一夜的放置,那血液似乎是浸到里面去了,如今看著,不過是塊深褐色的石頭。
亓墨將季宛初放在一處稍高的樹干上,這里視野很好,遠(yuǎn)處群山高低起伏,連成一線,山間云霧成片,像一副水墨。
“真好看?!?p> “太陽還沒出來呢?!?p> 季宛初靠在亓墨懷里,她全身都沒什么力氣,全靠亓墨托著,“還有多久出來?”
亓墨看著遠(yuǎn)處地平線已經(jīng)泛起淡淡的霞光,輕聲道:“還有半刻鐘。”
踆烏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落在了他們旁邊枝干上,正歪頭看著季宛初。她認(rèn)識這只踆烏,這是給她蒼珠的那只踆烏,“亓墨?!?p> “嗯?!?p> “我……要回去了?!?p> 身后人沒有回答,季宛初又道:“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們生活的地方是個大大的圓球,九丘這里是一個球,我生活的那里也是一個球,只是隔得太遠(yuǎn)了,你在這里看我那個世界,就是天上的一顆星星。所以你想我的時候,就抬頭看看星空?!?p> “天上的星星這么多,哪一個是你呢?”
“最亮的那顆星星一定是我啊?!?p> “白天沒有星星?!?p> “有的,只是陽光太亮了,但星星還是在天上的?!?p> “宛初?!?p> “嗯。”
“你會騙我嗎?”
“不會。”遠(yuǎn)處的霞光越來越盛,“亓墨,我腳有點酸,能不能把我放到踆烏的背上,它會帶我回去的?!?p> 亓墨環(huán)著她的手臂一緊,啞著嗓子問:“不看日出了嗎?”
“……不看了?!?p> 亓墨點點頭,將她抱到踆烏背上,季宛初拉住亓墨的手,將勾玉放在他掌心,“我走后,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要好好做你的君尚,忙起來的話,就不用天天想著我了,不要讓我擔(dān)心,知道嗎?”
亓墨握住她的手,“……你呢?”
“你放心,我也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讓你擔(dān)心,”季宛初抽出自己的手,帶著笑意對他道:“我會過的很好很好……”
隨著踆烏的一聲長嘯,季宛初被帶離了扶木,她也終于抑制不住喉嚨處的干癢,開始劇烈的咳嗽,腹部和胸腔像火燒般,灼烈的疼痛讓她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大概是體內(nèi)還殘留這蘑菇孢子的毒素,或者是這種毒素已經(jīng)完全侵入身體,她在樹屋醒來后竟然能感覺到踆烏的意識,便嘗試著交融了一下,沒想到真把踆烏招過來了。
她的身體早就是強(qiáng)弩之末,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她難以想象亓墨看著自己在他面前死去的樣子,倒不如給他一個希望,讓他覺得自己還活在另一個時空。
這樣對他來說,就不會那么殘忍了。
季宛初縮成一團(tuán),手上、衣服上都是她咳出來的血,她回頭看向扶木,亓墨的身形被層層疊疊的樹枝擋著,她已經(jīng)看不到了。
“再飛遠(yuǎn)點吧,不要……被他看見了……”
她倒在踆烏背上,最后的意識里,是地平線上射出來的金色光芒。
太陽,出來了……
太崇二十九年,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是九丘東部瘧疾爆發(fā),彼時正值五月,感染者多為羅池城外各縣百姓,病發(fā)時狂躁瘋癲,不似人樣,家禽走獸亦能感染,一時間死傷無數(shù)。帝派執(zhí)、旭二子,協(xié)同東南二尚前往救助,耗時一月有余,方將災(zāi)情壓制。救助途中,四公子姜執(zhí)不幸染疾,不治身亡,君尚亦久病不愈。
同年七月,帝姜玄明因病薨逝,享年四十五歲,其二子姜晚旭繼位,改國號為宛。并下令開放崇吾山、蒼梧殿,撤回皇家守衛(wèi)。
新帝繼位,會擇良辰在崇吾山頂部天臺舉行祭天儀式,為期三天。
“別——”單白石從床上坐起來,額頭滿是冷汗。
千顧推門進(jìn)來,給他倒了杯茶,“又做那個夢了?”
單白石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已經(jīng)好久沒做那個夢了,大概是這幾天登基大典,看到亓墨和二——陛下,總會時不時想起那些事吧?!?p> “我聽說陛下也做了一個夢,跟你夢到的有些事情,是重合的?!鼻ь櫟馈?p> “但這一次,我不僅僅是夢到了自己死亡,還夢到她為了替我報仇,要殺那個玄鳥,最后也沒下手,反而是心如死灰的掉進(jìn)湖里了。”
千顧垂眼,沒有接話。
單白石起身,走到窗邊,已經(jīng)八月份了,清晨的微風(fēng)夾著淡淡的桂花香氣,“我有時候都在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去過扶木,否則那夢怎么那么真實呢?”
“祭天還有兩天結(jié)束,你到時候直接回浮于關(guān)嗎?”千顧轉(zhuǎn)了話題問道。
“不知道。”單白石長長的嘆了口氣,“亓墨……還好吧?我這兩天看他主持登基祭天什么的也沒看出不對,結(jié)束之后又開始忙著后面兩天的部署規(guī)劃,什么都親力親為,整天忙得不見人影。”
“我給他把過脈,也開過藥,他也很配合,但效果甚微,他這是心病,藥石無醫(yī)?!?p> “我聽說四公子在羅池城東外自己建了個竹舍,過起了田園生活,還換了個名字?”
千顧適時道:“清風(fēng)?!?p> 單白石沉默了一下,“風(fēng)輕……就是埋在那兒吧?”
“曹夕山出來后大家手上要處理的事情都很多,你也一直沒機(jī)會去看看她,這次……要去看看嗎?”
單白石看著剛升起來的太陽,沒有回答,只問道:“你應(yīng)該見過四公子吧,有問過他那次扶木上,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嗎?”
“問過,他也不是很清楚?!?p> “你說,亓墨一直也未曾給那位設(shè)靈位,是不是覺得那位也能像之前那樣,消失個一年多,然后又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我倒希望他能這么想??蛇@次,不太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之前那位不也是突然消失嗎?什么蹤跡都沒留下?!?p> “這一次,已經(jīng)沒有蒼珠了?!?p> 晚間,崇吾山的蒼梧殿依舊燈火通明,明日是祭天的最后一日,單白石坐在亓墨的房間,昨日原本想找他聊聊天,結(jié)果對方忙的比他還晚,他沒熬住跑回去睡覺了。
今天特意把千顧也拉過來,打算等著亓墨回來,不然明日正午祭祀結(jié)束,這位敬業(yè)的君尚應(yīng)該馬不停蹄的趕回羅池了。
他打了個哈欠,看著燒了大半的燭火,“這家伙怎么還沒回來,這樣熬下去我們是不是要準(zhǔn)備給他送終了?”
正說著,門被推開,亓墨一身水汽從外面進(jìn)來,只抬眼看了下單白石,“放心,我會拉你一起?!?p> “那倒不用?!眴伟资粗聊?,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面前之人其實看著跟以前沒有多大不同,有時候也會揶揄別人,也會跟其他官員寒暄,但他總覺得不對,總覺得少了應(yīng)有的生氣,給他一種整個人都是灰白的錯覺。
“你們來找我是要商量什么事情嗎?”亓墨問道。
“你現(xiàn)在是除了睡覺就是公務(wù)是嗎?”單白石問道。
“所以是來找我聊天?”亓墨走到窗戶旁,將窗戶推開,夜里的涼風(fēng)瞬時就灌了進(jìn)來。這外頭是一處崖壁,平日風(fēng)景不錯,夜里看這星空也十分敞亮。
“聽千顧說,你身體不太好,你要不要少操心公務(wù),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
亓墨看著外面,“那樣只會適得其反?!?p> 單白石看向千顧,后者搖了搖頭。
“你們不用操心我,我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必聊聪蛩麄儯耙膊挥迷谖颐媲氨苤M宛初,我還怕時間長了,你們會忘了她呢?!?p> “她這樣的人,大概這輩子,我們都會記得吧?!眴伟资?。
千顧猶豫著開口:“所以,季姑娘她……”
亓墨看著窗外的星空,“我大概……永遠(yuǎn)都見不到她了?!?p> 宛初,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
努力像你說的那樣,過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