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的命（3千已更新）
識海非無涯，流風(fēng)的識海并不廣袤。
明明是出竅期，識海只有普通金丹期大小。
他雖為天靈根，神識天賦卻平平。
天生靈智未全，最大的區(qū)別，就是識海。
黑四進來時，輕而易舉便將識海中最脆弱的他抓住。
看著這連他本身一半識海都沒有的地兒，黑四真覺自己挑錯了料。
還以為是塊璞玉，沒想到缺了個角。
可門都進了，現(xiàn)在往回走放著生肉不吃，黑四絕對不干。
一口就要將流風(fēng)的神識吞噬。
還未放到口中，腳下的厚土猛地塌陷。
黑四忙騰飛而起，又落到另一處尚且完好的地兒。
一手提起流風(fēng)的神識，冷哼一聲，“別想給我耍什么花招。”
張口放入嘴里，一絲絲神識蘊養(yǎng)，惹得黑四舒服地半瞇起眼。
“嘭——”
又一處坍塌。
黑四察覺腳在下陷，猛地抓起還未吃完的神識，往上竄。
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周，心下驚疑未定。
沒人？
什么都沒有。
往下一望，地面盡被淹沒。
黑四一臉怪異，惡狠狠地盯著手中殘缺的神識，老老實實被他吃掉不就好了，偏要搞這么多把戲！
“本來還想好好品的，我現(xiàn)在就一口吃了你！”
嘴巴突地張得險些比臉都要大，剩下那大半神識在他碩大的口中只占了一半。
只要輕輕一口便能夠吞下。
黑四像提死魚一般將神識吊起，隨后往嘴里一拋。
“咕嚕——”
喉嚨涌動，吞入腹中。
黑四笑著拍拍自己的肚皮，“做這么多掙扎，還不是在我肚里過活?！?p> 只是，下一秒——
黑四剛回眼，就發(fā)現(xiàn)身邊圍滿了流風(fēng)的神識。
密密匝匝，擠滿識海。
黑四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這是什么情況？
誰的識海這么多神識？
本想著神識多也好，可這也有點太多了？
他要吞到何年何月去？
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見那神識一個個往他嘴里跑去。
一口吃不成胖子，可這些個神識鐵定要撐死。
黑四忙將嘴閉緊。
神識見嘴巴不通，就往鼻孔塞去。
一個。
兩個。
三個。
黑四的肚皮越來越大，越來越漲。
到最后，連頭顱、四肢也隨之膨脹。
黑四真是有苦難言。
可他擠得眼睛鼻子都見不著，已然漲到快臨近識海的邊緣。
又是一個。
兩個。
這神識就像吞不盡的海水，一個個往他體內(nèi)鉆。
未幾，只聽“嘭”一聲猛響。
黑四爆了。
神識體爆開，原本溜進黑四神識內(nèi)的那些神識化作顆顆水珠落下。
細雨靡靡，識海一片安寧。
沐雨后的識海中央浮現(xiàn)一綠島嵩山。
流風(fēng)抱著那半截白色鬼面具，垂首端坐在嵩山之上。
“我還以為你要被吃了。”
一團黑霧繚繞周身，流風(fēng)又將鬼面具戴上。
他天生靈識未全，所以一直苦練神識，識海不大，可神識凝厚，不比化神期差。
抬首望向那團黑霧，應(yīng)是從黑四神識里逃出來的。
“魔族。”
那黑霧桀然一笑，“不愧是本君看上的人。怎么樣？跟本君來魔界，我?guī)П揪赡С赏酢！?p> 流風(fēng)不語。
面前的人自稱本君，在魔界地位不低。
他都甘心困于黑四體內(nèi)，黑四的同伙應(yīng)當也有被魔族附體的。
他得想辦法告訴少主才行。
如是想著，就要觸動主仆契約。
“你想告訴蕭月白？流風(fēng)，你真的甘心當她的仆人嗎？你是天靈根，放哪個氏族大家不將你當作天才供著？
你當了兩百多年的天才，最后還要被人差使去給他人奴役？
不過就是一個黃毛小丫頭，你也要為她賣命一輩子？本君是真同情你?！?p> “少主從未把我當作仆人?！?p> “是嗎？那就讓我們看看，你敬仰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把你當人看？”
一聲落下，黑霧迅疾灌入流風(fēng)雙目。
流風(fēng)只覺眼前黑蒙一片，再次恢復(fù)清明時，已然入了幻境。
……
夢里已是慶元三百一十三年，天璇宮那夜。
“流風(fēng)，你來天璇宮多少年了？”
“自您將弟子帶入宮中，已有三百零七年?！?p> “三百多年，也是時候了。流風(fēng)，有個孩子，我希望你用一生去保護?！?p> 流風(fēng)那時才知，他被培養(yǎng)的三百年，都是為那孩子準備。
次日他也見到了她。
“這就是克死我們小公主的蕭家人？看著與常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別看她那模樣，聽說她娘死那日，她額間生了一記月印，冷面冰寒，整間屋子都被她給冰封了?！?p> “月，什么樣的月？不會是血月吧？”
“那倒不是。聽說是銀月。若是血月，院長也不會將她招回來?！?p> “管她什么月，反正一個不祥之人，連蕭家都不要她，也就我們院長好心收留著?！?p> 女孩靜坐樹下，眾人于外圍觀望細語，流風(fēng)站在其中聽著。
閑言碎語他這兩百年聽了不少。
但看熱鬧歸看熱鬧，這些人顯然已忘了，他們過來，不過是璇璣尊者要給這眾人辱罵為克死母親的“不祥之人”挑選護衛(wèi)。
在他們這群天璇宮的天之驕子中，為她選出一支只屬于她的“兵刃”。
女孩不為所動地背對眾人，嬌小的身影恬靜得不似孩童。
流風(fēng)有時都感覺，眼前之人不是個小孩，而是塊木頭。
眾人便在這樹旁站著，什么也不能做。
很快喧囂聲又起。
未許，有人搖頭離去。
女孩就這般坐著，安安靜靜地坐著。
流風(fēng)望著她，不解。
人走了，她還找什么護衛(wèi)？
隨后，越來越多的人離開。
到最后，只剩下流風(fēng)一人。
女孩也終于轉(zhuǎn)身。
那是流風(fēng)第一次見女孩的模樣。
明眸善睞，彎成月牙，滿是柔光。
兩顆幼嫩的虎牙乖巧地搭在下唇。
唇角滿滿勾起，暖沁人心。
“我叫蕭月白，你叫什么名字？”
流風(fēng)照例單膝跪地，“屬下流風(fēng)?！?p> 女孩向他伸手，“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p> 朋友？
流風(fēng)愣，不是奴仆嗎？
女孩將手往他掌心遞去，“木邇說，朋友，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p> 托付生死嗎？
流風(fēng)看著那主動靠近的手，突覺心里被什么撞了下。
雖然越矩，但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女孩手骨瘦小，同他完全比不得。
但握上來，滿是力量。
而女孩也同她初見時說的一樣，朋友就是朋友。
首席大弟子成為護衛(wèi)一事雖傳出去，女孩卻在人前給足他面子，讓他不至于失態(tài)。
時日一久，天璇宮眾人對這溫暖可人的小女孩的誤解也逐漸消除，見面都是“大師兄小公主”一塊地叫。
只是，好景不長。
兩年時間轉(zhuǎn)瞬即逝。
蕭家嫡長女月白繼位少主的消息傳遍修仙界。
而主角卻還和流風(fēng)在天璇宮過活。
當夜，流風(fēng)受命帶蕭月白回明月故里，蕭家祠堂。
“激動嗎？即將到來的一幕，流風(fēng)，那個恥辱，你想討回來嗎？”
邁進祠堂那一刻，流風(fēng)周身驀地黑霧縈繞。
周圍的人卻未發(fā)覺。
流風(fēng)抿唇未答。
堂中族老滿座，蕭月白同流風(fēng)并肩而立。
他見到蕭月白主動邁前兩步，站到他前側(cè)。
兩步側(cè)距分主仆，這是世家的規(guī)矩。
然對于世家，這遠遠不夠。
“你既然成為少主，就應(yīng)做好表率。一個小護衛(wèi)連主仆契約都沒有，成何體統(tǒng)？”
“他不是蕭家人！外公準的！”
“什么蕭家人不蕭家人！他是你的仆人，你是蕭家少主，他就得受這蕭家的規(guī)矩！”
“他不是我的仆人！流風(fēng)是我的朋友！”
“這才兩年，你就反了天了！既然你外公沒教好，那就我們來教。來人，把這護衛(wèi)給我拿下，九節(jié)龍骨鞭伺候！”
祠堂前說話不能，行走不能，族老命人將他壓制。
九節(jié)龍骨鞭倒刺凜凜，他生生挨了三百一十八鞭。
女孩在族老面前哭著求他停下。
哭喊聲聲聲斷腸。
最后只剩抽泣喑啞，一聽便知她喉嚨已然腫脹。
他癱在地上，衣裳染血，再辨不出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神宮大弟子。
侍者走到他面前，一滴血按在他的額間。
女孩沙啞的嗓音磕磕絆絆念著生澀的咒語。
他們之間比以前多了一種微妙的聯(lián)系，可流風(fēng)卻覺自己有什么東西悄然消失。
那日之后，流風(fēng)昏迷足足半月，聽聞女孩一直守在他床邊，但他醒來后，只聽到女孩只身前往妖獸森林的消息。
再聞她的事情，已是兩年后。
神道院年比奪冠，天才之名廣傳四方。
聽聞她后來又游歷天下，斬妖除魔，他這護衛(wèi)形同虛設(shè)。
唯一的聯(lián)系，便是主仆契約時不時傳來她生命瀕危的訊息，但他無法知道她在哪。
直到二十年前，女孩回家族了。
“我會給你自由?！?p> 那是女孩回來后跟他說的第一句。
但女孩比之以往，冷漠了。
溫柔的皮囊下，藏著的，是對萬物的漠然。
而他，也成了她的刀，她手上最好的一把刀。
“你該清楚，她從未給你自由?！蹦Ь穆曇粼诙吇乩@，“她連自己的自由都護不了，卻給你一個這么大的謊言，她就是在利用你！流風(fēng)，你為何不敢看面具的記憶？你該恨她！是她廢了你的一生！”
流風(fēng)握拳，未語。
“沒有她你多風(fēng)流快活，斬妖除魔，各路景仰，是蕭家折了你的羽翼！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的命運為何要讓別人說了算！”
流風(fēng)指節(jié)泛白，臂上青筋突起。
他的命。
耳旁忽來一曲簫聲。
輕柔幽靜，撫慰人心。
一如初見她那時，暖了一生的笑容。
“朋友啊，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p> 他的命。
她在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