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宴·一
平靜的東柳城在寒冬迎來了新鮮的血液。來自京城的守備軍將千里之外的消息傳遞到了這里,冰雪封路,已經很久沒有信使在兩地之間來往了。
他們帶來了兩個消息,一個是蕭宴已經知道的,一個是蕭宴不想聽到的。
阿法芙公主和皇帝陛下達成了合約,具體內容這些士卒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蕭宴也猜的出是阿法芙要何抒絡在未來她發(fā)動政變時提供兵力支援。
而另一個消息,是晁麟重新獲得了皇帝的寵信,并且還與湘洛君成婚。
那兩支箭不是還是相撞相毀了嗎,怎么還是成真了?
她的笑靨猶然在眼前,但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回來之后,有對他笑過嗎,有因為他而歡笑的時刻嗎?
沒有。不僅如此,她還因為他而憂心,猜忌。即使是告訴了她一切,又怎么樣呢?她會原諒他嗎?也許并不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是她親自來取他性命,就已經很是不錯了。
也許這么些日子,江姒褕已經是將他忘了吧。
西北的冬天太冷了。滿目的雪白,即使是篝火也不能祛除哪怕是一分寒意。
但是她的“書信”還是來了。
傳音螺——很久都沒有被使用的傳音螺在一個寒夜悄悄響起,帶來的消息是江姒褕的下一個指令。
“當阿法芙真的發(fā)動宮變的時候,設法阻攔我們的軍隊提供援助。確保我能夠順利成為北狄的王?!?p> 很久都沒有下一句話。蕭宴以為,這只不過是江姒褕的命令。當然了,他可是她的下屬,這不是他的本職嗎?
但是為什么還是如此失望,就像是希望她能再多說些什么,即使是責怪,也好過冷漠。
“京城開始下雪了。西北那邊的雪也很大吧?別冷著了,你身體不好?!?p> 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從海螺中傳出,似乎是因為太久沒有,海螺已經無法很好的傳聲了。而且隔著這么遠,還能夠有用已是不易。
雖然傳聲的效果很差,蕭宴還是聽了個清楚。遠在京城的她,還是記念著他嗎?
但是為什么呢?她為什么要說這句話?
如果她并沒有原諒他,那么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他從營帳那卷起的簾子中向外望了一眼,遙遠天際中的黑暗和星辰,隱沒在群山之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要為何而生存。
父親的仇已經報了,母親也已經仙去。而自己心愛的人,被自己殺死了至親,還已經嫁作他人之婦。
也許最好的結局,是在暗中看著她,守著她,再也不要出現在她的面前,那樣的話,至少她不會因為他而失望了。
其實這一生,他都沒能好好過。最快樂的時光,莫過于小時候在滄海橫流修煉術法的那些日子。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殺死她的義父,她是那么惹人憐愛。
那個時候,她還會叫自己“阿宴”。他隱約記得,江海瀾曾經問過江姒褕,她想要嫁給什么人。
“像宴哥哥一樣,會照顧我,讓著我,但是也會尊重我的人。”
那個鵝黃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浮現。忽然一股腥甜反上他的喉嚨,他吐出了一口血。
想來自己時日無多。這病是他的母親帶著的,傳給了他。到了冬天就會發(fā)作,但是,知道的人很少。即使是江姒褕,也不知道。
畢竟他從來都沒有提起,也沒有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來。
西北干旱苦寒,他的病情只會一天天惡化下去,興許還比不過母親長壽,就要在三十而立之前撒手人寰。
他清理了血跡,伏在桌案上睡去了。
他不知道,在他睡熟之后,一名女子走進了他的營帳,為他披上了狐裘。沒有人膽敢攔著她,盡管她都不是軍營中的人。
她是陛下的“眼睛”之一的“天權”,或者說“文曲”大人。年紀在二十四歲左右,是一個混血兒。她的母親是西北的舞姬,父親是中原的一個商人。她的悲劇僅僅是西北舞姬子女的悲劇中經常發(fā)生的一種。她的母親被商人看中,買回家作為小妾。夫人善妒,一等舞姬將孩子生下來,就虐待她的母親。好在商人還算是有些良心,給她們母女在外面買了屋子,雖說又小又舊,但總算是有棲身之地。
她母親養(yǎng)到她十歲,終究還是因為當年被虐待落下的隱疾去世了。她被殺手組織的人找到帶走,從此成為了他們的工具。一晃十二年過去,她的雙手上已經沾滿了有罪或者無罪之人的鮮血。而她的最后一個任務,就是刺殺她名義上的嫡母。
這居然是一位貴族家的夫人下的命令。那位夫人也曾經是一位舞姬,有著和她的母親別無二致的命運——但是這個女人的手段卻要高明許多。她在被欺侮之后立即逃走了,先是做了那位貴族的侍女,然后是側室,最終成了正妻。
她憎恨那個讓她受辱的女人,因而想要報復。
正好,這也是天權所想要的。
但是那個任務,她卻失了手。她并不是沒有殺死那個賤人,而是失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他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
她愣住了,隨即被趕來的官兵拿下,送往京城受審。
然后,如同搖光一樣,她成了皇帝的眼線。而她最近的任務,就是在北狄監(jiān)視蕭宴。一旦他有所異動,立即就要傳信給皇帝。
只是,她一直都沒有發(fā)現他的任何異動。
皇帝的疑心從未有錯,因而她很想知道到底是為什么皇帝會疑心他。從旁人的閑言碎語中,她得知了一些真相。
她聽說過江姒褕,知道她是一個什么樣的傳奇般的人物。蕭宴是她的屬下,他來到東柳城,的確是有她的原因。
不知為何,每當見到他,她就總是會覺得他們其實應該是同病相憐之人。
這種感覺一直縈繞在她的心中,許久也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