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層層的帳幔，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流光溢彩。沒想到，有一天我們能像現(xiàn)在這般，并排躺在床上，聊起從前的事。未曾想過，有一天他也能絮絮叨叨對我說這么多。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子若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頗有些羨慕：“想不到，子若你從前這么厲害！”
他笑起來：“那是自然。我是許家的兒郎，生來就是為了戰(zhàn)場殺敵、報效家國……”
我知道，許家世代有戍邊大員，所以對家中子侄的教育頗為嚴格。只是，因為一句家門之訓(xùn)，自小就勤學(xué)苦練，滿心滿意盼著能夠定傾扶危、續(xù)寫榮光，這其中的艱辛……
我側(cè)過臉去看著他，他倒是不那么悲傷了，只是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知道，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結(jié)，他最不愿觸碰。
我想起那天，他紅著眼對我說：“扶余國主狼子野心，子若卻不能身先士卒保家衛(wèi)國，是為不忠；身在上京近在咫尺，子若卻未能侍奉于父母身側(cè)，是為不孝；宮主如此垂愛，子若到底無法消受、辜負了公主殿下的美意，是為無情；東宮不安、君臣有隙，面對國運降落子若卻沒有挽救之法，是為無義。如此不忠不孝、無情無義之人！如何能與公主殿下風(fēng)雨共渡，比肩而立呢……”
我很認真地看著他：“子若，人并不是帶著使命出生的，而是在追尋之中，慢慢找到自己的方向。子若，你首先是你自己，而后才是大箐的子民、許家的兒郎。子若，出身不是必須背負的宿命。你許子若，不是許老將軍的次子，不是你兄長的胞弟，不是我的夫君，你只是你自己，那個決定自己夢想的規(guī)模的人。只有你自己，才可以決定如何書寫有限的人生?！?p> 那時候，玄菟令守敖子秋領(lǐng)著部眾大敗扶余的消息傳回上京，人人都說，他們是大英雄。
可如今，敖子秋已經(jīng)是黃土一杯了啊。
追名逐利、光耀門楣……彪炳千古、功高震主……我不愿子若也陷入這樣的悲慘之中。
可那永遠是他的傷口，結(jié)痂、留疤、不會愈合。
可今日我卻不想再同他糾結(jié)這些大道理，我只是想同他說說話，了解他的過往。于是我裝作并未發(fā)覺，只是隨口換了個問題：“那……子若從前有沒有什么糗事啊……”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輕輕笑了起來，小虎牙也顯露出來：“還真……還真有……從前在敬文書院的時候……”
敬文書院是京中第一幼學(xué)堂，二館之才不少是從中選拔，所以世家子弟幼年時多半會在那里呆上一陣，以期能入崇賢館。
我一下來了興趣：“快說說！快說說！”
他側(cè)過頭來對上我的目光，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小的時候頑劣，有時又是口無遮攔，常常與人起沖突……一次在敬文書院，眼見言語不和，我又要同人打起來，卻叫夫子發(fā)現(xiàn)了……”
他忽然有些義憤填膺起來，倒是像是有幾分孩子氣，仿佛還在為當(dāng)年的事耿耿于懷：“那夫子……那夫子竟然……”
他的臉微微有些紅，但架不住我百般誘哄，終于繼續(xù)說道：“那夫子竟要求我與那小子當(dāng)眾握手言和……這便罷了……竟然還要什么十指交握……說什么如此牽手方才連心，往后才化干戈為玉帛……哎！可惜那小子后來就不曾再來書院，不然讓我查出是哪家的臭小子，我一定叫他……”
子若歪過頭來看到我有些臉紅，轉(zhuǎn)而有些詫異地問：“阿九怎么了……”他呆呆地看著我，臉上還有些孩童般的委屈。
我練練搖頭：“沒什么。沒什么?！?p> 我目光游移。
小的時候我跟著五哥哥偷偷溜出去過一次。那個時候年紀小，所以一穿男裝倒也叫人無法辨別。五哥哥的母妃從前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據(jù)說幼年時也扮作男童入這敬文書院，還年年能得書院的魁首。只可惜生下五哥哥以后，宜氏沒多久便也故去了，我未能見其風(fēng)姿。我跟著五哥哥到了書院中，卻聽到幾個二世祖在談?wù)撝┲忻芈?，不知怎么好像就說到了五哥哥的母妃。五哥哥最忌諱別人提宜氏，我知道，宜氏當(dāng)年被廢黜，想來是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緣故，那時候，出身便被五哥哥當(dāng)作恥辱。
五哥哥那時是有些感情用事的性子，一聽那些人談?wù)?，便也不管什么隱藏身份的要求，揮拳就要教訓(xùn)他們。我力氣小，也拉不住他，眼見雙方就要起沖突。恰巧有個黎色衣服的小少年見狀過來拉架，誰曾想原也是個急躁沖動的性子，一言不合差點要對五哥哥動手。那時我便從斜角沖上去給了他一拳想叫他吃點苦頭，誰曾想?yún)s被夫子抓個正著，罰了我們兩個不相干的立壁角，還要我們當(dāng)眾牽手，算是作為言和的保證。為了這事我同五哥哥鬧了很久，足足敲詐了他兩個月的月銀。想到這里我偷偷的笑起來，那時候我與五哥哥算是宮中最不叫人省心的活寶，一起干過不少荒唐事。可是沒過多久，五哥就開始變得頹唐起來，每日沉迷于酒色之中。父皇說他敗盡了皇家顏面，不許我再同他相交。宮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是如此，所以漸漸都不與他來往。那以后我不再見過五哥哥動怒，他總是笑著，但那不是發(fā)自真心的笑。他總是喝很多的酒，總是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好像清醒的時候很少。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和哥哥們以外的男孩子們接觸。當(dāng)時的感覺.....十指相扣的那一瞬，心里仿佛是被什么擊中了一般，可一想到被那么多人看著，那時還是覺得無比恥辱。后來我也央著五哥哥去打聽是哪家的小公子，不過五哥哥辦事一向不大靠譜，又不好找別的哥哥，我那時自己又年幼，終于忘了這事?，F(xiàn)在忽然提起，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只是不曾想到，當(dāng)時的那個小孩子竟然就是子若。
我想起，那時候夫子一說那個奇怪的要求，登時大家哄笑起來，我轉(zhuǎn)過臉去，羞憤難當(dāng)。那個小孩子一下抓起我的手，攥得很很的，好似暗暗泄憤一般。我一時氣極，想著用自己的長指甲在那小子手里留下些什么才好。
不曾想那夫子又提出了那般奇怪的要求。我們終于不情愿地照著做了?？墒钦菩南嘤|的時候，我們卻沒有再較勁了。大抵真的，這般可叫人心意相通。
真是命運弄人，未想到當(dāng)年那個小子如今成了我的夫君……想來子若他也不會想到，當(dāng)年那個混小子，如今竟是他的妻子。
只是如今我們雖是夫妻，卻不曾再像那般十指相扣了，真是有些遺憾。
我卻不好意思同他說這舊事。我們當(dāng)年都把這事視作折辱，各自鬧了好久。這樁童年糗事叫我們彼此又紅了臉，頗為羞窘。
這次是子若想著岔開話題，隨口問道：“九公主的名字......有什么含義嗎？是......因為先皇后的緣故嗎？”想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有些不妥，子若這話問得有些猶豫。
我卻渾不在意：“母后是生十一的時候故去的，那個時候我都快九歲啦……”
“那......那為何？”他終于問出了口。
我覺得歡欣起來。他也想了解我。
“挽裳對我泣，太息前自陳?！蔽业恼Z調(diào)輕快起來。
“思王的句子？”
“是。據(jù)說我出生時，鴻若寺的住持替我算到的簽文就是這句。所以，我叫挽陳。
“不過......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不過那不能記入譜牒史冊。我聽人說這個名字是只能偷偷地叫......所以除了父皇私下里這么叫過我，旁人并不會叫這個名字......”
“元伊。趙元伊?！蔽覀?cè)臉去，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元字輩是當(dāng)今皇子的字輩，身為公主，我并沒有資格叫這個名字。
注：立壁角就是罰站的意思。
注：這里按照唐代制度，二館指弘文館、崇文館，隸屬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又叫崇賢館。
注：思王即陳思王曹植。
夭姽包
注：黎色就是差不多黑褐色這樣子。 蒹葭之思形容戀情。蒹葭，初生的蘆葦，經(jīng)常被用來形容情愛。然而蒹葭飄零無依，糾結(jié)相纏。 在查資料的時候看到一段話，出處暫時還沒有找到（有知道的歡迎評論我，我加上），但是覺得可以放在這里看一下：蒹葭者，蘆葦也，飄零之物，隨風(fēng)而蕩，卻止于其根，若飄若止，若有若無。思緒無限，恍惚飄搖，而牽掛于根。根者，情也。相思莫不如是。（侵刪） 這一個沙雕篇雖然在主角的性格方面有一點ooc，但是卻是很想寫的兩個沙雕故事（牽手那個是之前的熱搜，覺得挺有意思的就改給了兩位主角，同樣侵權(quán)刪哈），這兩個描摹出了許狗子心中真正喜歡的人的樣子：從前自信、有才的九公主。這是年少時的愛戀。那個時候的許狗子，心態(tài)還是比較陽光的，也有一些鐵憨憨，會有些記仇。但現(xiàn)在的許狗子雖然狗，還是會有一點這樣的性格的影子，慢慢再有些變故之后，狗子真的要開始狗了…… 想給兩位一點從前的羈絆，但又怕是畫蛇添足，所以這一篇用比較輕松的沙雕劇場的形式。如果接受不了，可以當(dāng)作平行時空發(fā)生的，與正文無關(guān)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