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睿正和二十八年臘月初五亥時。
夜深凝重,一輪圓月映于遠方蒼芎之上,閃耀的星子如珠玉般繞在周圍,似在泣訴著冬夜的北風(fēng)蕭瑟。
大內(nèi),延福宮中。
昏暗的燭光中,一位老者手持燭臺,自一道淡淡珠簾內(nèi)走出,他身披一襲明黃長襖,襖上金絲明線根根分明,攢成蛟龍騰飛狀,雖只是松散披掛著,卻已是顯貴無邊。
殿中極為靜謐,四周無一宮人守候。老者邁著跬步,朝著那匹明黃鮫紗緩慢踱去。
他將鮫紗掀起,燭火照亮之處,巨幅的帝國疆域版圖映入眼簾。
那是北睿的煌煌傳奇,是氣吞山河的豪邁,是臻于極盛的縮影。自匠師畫工筆下誕生之日起,它的巍然與壯麗,便已成定勢。
那繪制于羅上的寸寸丹青,無疑不顯露出一個時代的恢弘。
這是一個云燕霞蔚的時代,這是一個燦爛絢麗的時代,這是一個足以彪炳千秋的時代。
東起遼東,西臨咸海,北越塔蒙納茲湖,南至橫山,鄰邦四夷,包容并蓄。
那是一個關(guān)于偉人的故事,在他的治下的北睿國,興百王之絕典,播十紀之高躅,謀臣如雨,猛將如云。
北睿高祖景寰十六年,大將蘇定疆從西域凱旋,西域霸主,都門汗國覆滅,諸國望風(fēng)歸附,北睿聲威已達闊米爾高原以西。河中十六國歸附,在陸續(xù)征服了護時犍、帆延、牱達羅支、犍陀羅、吐火羅、訶啜等其余西諸國后,北睿已達向西擴張之巔,西延態(tài)勢已趨進停息。
高祖景寰十八年,義勇將軍,不敗戰(zhàn)神劉寧軌于賃江口一站中,大破玉露十八島仴人聯(lián)軍,一舉完成攘外大業(yè)。
高祖改元永琿,意為永恒美好。
自此后,北睿逐漸開始實行韜光養(yǎng)晦的安內(nèi)政策,經(jīng)濟,商貿(mào),政治,文學(xué)等諸多領(lǐng)域,正如雨后春筍般,茁壯成長。
至永琿八年,各領(lǐng)域發(fā)展已趨北睿開國后的鼎峰。
經(jīng)濟繁盛,百姓民安物阜;政治清明,官員水米無交;貿(mào)易通達,商者辯才無閡;文學(xué)風(fēng)流,騷人筆酣墨飽。
景寰之政,昭高祖縱橫之勢,永琿之政,彰高祖仁德之風(fēng)。文治武功,賢明捭闔,百世難遇,千世難逢。
火光映入老者深邃的眼中,他緊緊盯著眼前用麒麟獸皮混羅錦織就而成的巨幅版圖,眼底凈是傲然與艷羨。
倏爾間,老者眸色漸深,眸底之處,顯出幾絲狠厲與狐疑。
他沉聲招來內(nèi)事監(jiān)總管張懷敏:“懷敏!”
“奴在!”張懷敏隨即高聲應(yīng)和,應(yīng)聲而來,殿門被急急推開。
一樣蒼蒼白發(fā)的老者,天庭飽滿,粉頰方圓,佛面金相,其神韻頗善,張懷敏笑面相迎,俯首行禮,靜聽吩咐。
“宣韓知章進宮!”
“此刻?”張懷敏滿面狐疑。
“你老糊涂了,朕的話也聽不清了?!必焼柭曆讣矀鱽?。
“老奴不敢,只是,如今夜已深沉......”
仁宗只字未言,只輕輕一瞥,張懷敏話未說完,余光便掃見了仁宗眼中的黯淡凌厲之色,隨即止了聲。
“是,奴遵旨,這便去召韓大人入宮?!?p> 正如來時那樣,退出時亦急急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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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韓知章參見陛下!”來人身著齊整紫衣官服,恭敬跪臥于一襲明黃袍角之下。
......
無聲寂靜。
那人背身負手而立,正立在那塊巨幅版圖之下。
“卿可還記得,我們一同隨高祖征戰(zhàn)時的樣子?”
暗沉沙啞之聲悠然傳來,韓知章聞之陡然一震,這聲音雖低沉,但在韓知章耳中,卻如哨聲般刺耳。
“能憑翊陛下,乃臣前世結(jié)草銜環(huán)所修福祉,臣永志難忘?!表n知章動情表陳心跡,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貪墨案以來,韓知章如驚弓之鳥般整日懸心,以陛下心機,自己所犯罪孽已是昭然若揭,以姬遠為首的韓府門客慘遭姬遠株連,流放的流放,判罪的判罪,斬首的斬首,降職的降職。
韓派黨羽已所剩無幾,余下其人,不是人微言輕說不上話,便是未涉貪墨之事,但這些人,早已被同僚的慘劇嚇得魂飛魄散,皆避世隔絕,不言不語。
可令他愈發(fā)膽寒的是,皇帝在處置了他身邊之人后,卻遲遲沒有處置他,既無降罪,又無過問。這令他五內(nèi)茫然,深感無措,他不敢有絲毫動作,只稱病躲避家中,終日閉門不出,至今已近三個月。
而皇帝深夜的召喚,更加令他感到不安,他能清晰地預(yù)感到此刻的召喚定是與貪腐案脫不了干系,但不安之余,他卻感到一陣久違的輕松,塵埃終究還是會落地的,是生是死,終究是有了定論。
“那時的時光真是美好,還記得那時,我們同父皇一起,飲馬溪邊,放歌疆場,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卿與朕,還是最親近的知己?!蹦悄鼽S身影悠然轉(zhuǎn)過身來,俯視著足下之人。
“臣惶恐,臣卑賤之軀,豈敢做陛下知己?!表n知章未得命令,不敢起身,甚至連頭也不敢抬起。
“綺紈之年的情感甚是真摯,年歲漸長,便不盡然了。只是朕對卿之意,由始至終從未改變,卻不知卿對朕之情,可還如當初嗎?”至尊者瞇起眼睛,細細打量著眼前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