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絹已經(jīng)計劃好了,等發(fā)工資了,先給家里寄回五百塊錢讓她爹買藥,然后再給弟弟寄過去六百塊生活費。
前幾天她往家里打電話時,她娘反復強調,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給弟弟寄錢了,讓她發(fā)了工資后,務必先給她弟弟寄過去。
我向來就沒有何絹那種寧肯犧牲自己,也要成全他人的奉獻精神,只是盤算著等發(fā)了工資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外面租個房子,徹底擺脫這坑死人不償命的鬼地方。
可命運弄人,好不容易盼到發(fā)工資的日子了,卻被冷冷地告知,第一個月的工資要當做押金,不予發(fā)放。
何絹當場就哇哇大哭起來。
什么叫絕望?
絕望就是你已經(jīng)把錢分門別類的分配好了,卻被突然告知,一切都是在癡人說夢,事實上你連一分錢也休想得到。
絕望就是你在地獄里已經(jīng)匍匐前行了很久了,卻始終都捕捉不到那抹促使你堅持下去的光。
我本來還想著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都已經(jīng)凄凄慘慘地哭成落水狗了,多多少少也能讓廠區(qū)領導心生惻隱,再不濟也能給她開半個月的工資應應急吧。
可是很遺憾,兇神惡煞的保安祭出一記排山倒海掌,直接就把何絹從財務室里推了出來。
何絹一籌莫展,只好瞪著一雙淚眼婆娑的大眼睛問:“老大,怎么辦?我弟……在外地上學,沒有錢會餓肚皮的,還有我爹的那條腿,根本就離不開藥?!?p> 我想到了安小米給我的那一千塊錢,除去買日常用品和基本開銷外,現(xiàn)在還剩下八百二十三塊錢,剛好可以拿出來先替她解決燃眉之急。
我把八百塊錢遞到了何絹的面前,“把這個先寄回家吧。”
何絹哭得更加傷心了,“老大,這錢……就是我們在外面的……最后保障了,你身上的皮膚都……那樣了還舍不得買藥膏,我怎么忍心……都寄回家呢?”
我皺眉:“哭屁呢?哭能解決問題嗎?聽我的,你把八百塊錢分成兩份寄回家,讓他們省著點花?!?p> “可是……?!?p> “別可是了,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嗎?總能想到辦法的,你快去郵局寄錢吧。”
何絹只得點了點頭。
我嘴上說的瀟灑,但事實上,除了抓心撓肝地等待下個月開支外,我眼前也是一片抹黑,根本就看不到別的出路。
如此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個多月。
有天晚上,一直加班到午夜十二點半,下班鈴聲還是遲遲沒有響起。
何絹實在扛不住了,謊稱上廁所,貓在蹲坑邊就睡著了。
領班是個性情火爆卻又狡猾苛刻的中年女子,她一看何絹遲遲不歸,直接沖進廁所,拽著衣領就把她揪了出來。
可憐何絹還睡眼惺忪地沒搞清狀況呢,就被領班拉著衣服在車間里游起了街?!岸伎纯催@個賤貨,居然打著上廁所的幌子去偷懶睡覺?你對得起那每小時三塊錢的加班費嗎?對得起廠領導的信任嗎?”
何絹嚇得魂飛魄散,一邊嚶嚶哭泣一邊小聲哀求:“領班,我錯了,我錯了……。”
領班雙手一推,何絹踉蹌著向后倒退了幾步,“咚”的一聲坐在了地上。
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后,我一只都在反復告誡自己:別惹事,別闖禍,這里畢竟不是我們那個巴掌大的小村莊,單憑一腔孤勇非但不能有效地保護自己,反而還會被撞的頭破血流,面目全非。
可現(xiàn)在,我全身的血液全部沖到了頭頂上,我的手腳都在發(fā)抖,太陽穴也像要爆破了似的“霍霍”跳動。
欺人太甚,他媽的欺人太甚!
我一拍機位就站了起來,厲聲質問:“你憑什么打人?”
領班一看有人公然挑戰(zhàn)自己的權威,便冷笑一聲說:“吆,還有打抱不平的呢?別說我并沒有打她,就算我打她了,你又能怎么樣?”
我這兩個多月的憋屈像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似的,張嘴就是一連串最惡毒的咒罵:“你不就是一個頭上長瘡腳底流膿,老公出軌孩子嫌棄的黃臉婆嗎?你不就是一個內分泌長期失調,人丑心更丑的母夜叉嗎?你不就是一個專門舔人腳后跟的哈巴狗,專門給人搖尾巴的狗腿子嗎?到底有什么資格在這里狐假虎威的?我勸你以后上街最好戴著頭盔,披著鎧甲,小心被人剁碎了扔到下水道里去……?!?p> 那領班統(tǒng)領車間三四年了,估計還沒有遇到過我這種膽大妄為,牙尖嘴利的貨色。一時之間找不到應對我的招數(shù),只是指著車間門口大聲吼:“滾,給我滾,你被開除了?!?p> 我立刻回敬了過去:“廠領導是你爹嗎?你說開除就能開除呀?有本事,你把廠里扣押我的工資全部交出來,看看老娘還會不會呆在這個鬼地方?”
何絹一看都鬧到這種地步了,也不愿意再委屈求全了,起身走到我身邊,壯著膽子大聲說:“是呀,你把工資……還給我們,我們立馬走人?!?p> 其他人一看有人出面抗議了,也紛紛站起來,趁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交出血汗錢,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越來越多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高聲大喊:交出血汗錢,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之前還囂張跋扈的領班一看激起了公憤,頓時慌張起來,她不敢再耽擱,一路小跑著去了主管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