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團(tuán)團(tuán)隱在身后，少年身穿石青色錦袍，袖口鑲著暗紅寶石，腰間掛了一排不菲玉墜兒，他身軀凜凜含威，面顯醉態(tài)卻不失禮，滿身露出高貴不容忽視的光芒。
應(yīng)織初莫名松了口氣，此人果然不是戚涼爭，卻亦是個世家子弟。
心下一動，憶起戚國舅有一長子，名曰戚涼云，想必便是此人。
綠姝眉目盛著淺笑，盈盈起身，“多謝公子?！?p> “我聽門童說，你在府外等了一宿。”戚涼云捏著眉心，沉聲開口。
綠姝彎眉瞧他滿臉疲色，小心道：“公子出府吃酒了？”
她按下站了一宿的話不提，亦不告訴他從秋水閣抽身出來有多難，只道出自己心中關(guān)切。
戚涼云輕嗯一聲，目光掃向她一身薄衣，涼風(fēng)襲過襯著她面色蒼白兩分，他忍不住皺眉：“你來戚府找我，所為何事？”
“我……”她壓下心尖情意，輕笑兩聲，“再過幾天便是秋水閣的醉詞曲晏，公子會去嗎？”
“綠姝。”戚涼云面朝夜潭而立，嗓音冷漠。
綠姝不解地望著他。
“你我尊卑有別，你本不該來戚府，若是有什么急事托人送信告知我便好，我這次允你進(jìn)門也是為了跟你說清楚……”
“我……綠姝知道了?！彼兔伎嘈?，嘴角澀澀。
“更深露重，我亦不方便留你，等下讓小廝送你早些回去?！闭f完此話，不等女子同意，他便要轉(zhuǎn)身離去。
“戚公子！”綠姝嬌喊一聲，瞅著他頓住身姿，眸中漾出期盼，“再過幾天便是秋水花魁選舉，今年綠姝并未有多大勝算，若此選落敗，恐怕以后不能隨著嬤嬤過府作宴了，到時想見公子一面，恐難比登天……”
“……”
“綠姝今日來此，不是想討公子嫌棄，只是想問公子一句……”她輕咬朱唇，糾結(jié)在心。
“你問?！逼輿鲈频_口，無波無怒。
“若綠姝愿意棄了秋水花魁不做，公子，能否收留我為妾？”她此語一出，秋水眼波便輕輕闔上。
雖身在花樓，卻身純心潔，今日此問一出口，便是打碎了她昔日清高，打破了她小心呵護(hù)的可憐自尊。
可她不得不問，若不是為了多見他一眼，她何苦為了個虛名年年同姊妹爭得情薄臉白。
花魁，過宴，只為入君一眼青睞。
他負(fù)手而立，僅留給她個冷漠背景，仿若一堵鐵墻，冰硬難破。
“綠姝你胡言了，這種話我以后不想聽到！天涼了，讓小廝送你回去吧?！?p> 留下這句忠告，石青色身影便消失在花園拐角處，徒留層層薄霧。
寒潭深邃，映著這道倩影越發(fā)孤冷。
綠姝的失魂落魄晃入她眼，便覺手下的青瓦都涼了幾分。
應(yīng)織初垂下眼瞼，心里暗暗吃了一驚。
原是傾城一笑百媚生，萬人青睞入眼的花魁，亦有少女情忠的一面。
目送綠姝凄然離開，應(yīng)織初身子輕巧落地，她身體斜倚在涼亭柱子上，取出殘紙小心對照方位。
雖多看了出戲，她也未忘了深夜此行目的。
月光打在她俏臉上，銀白柔和。
她太過關(guān)注手上殘紙，未留意到暗處的盯視。
鳳弦琴應(yīng)是放在戚涼爭院落的書房里才是，因并未從圖上找到琴房，書房的位置，咦？
她輕嘖一聲，居然是與主房相連……
“真是廢寢忘食……”她將殘圖收好，估著大概方位飛去。
待到她離去半刻，一銀衣身影從高處跳下，望著那個方向，眉目生出寒意。
……
應(yīng)織初順著黑夜，摸到了書房位置。
夜深無人，偌大的宅院霧涼冷清。
抬指輕推開書房窗扇，僅僅發(fā)出細(xì)微聲音。她凝住一口氣，敏捷一推，整個身體輕躍進(jìn)去。
遂，窗扇微微合上，露出三寸月光傾瀉屋內(nèi)。
照得書房陳設(shè)，隱約可見。
書房內(nèi)書架整齊，書案潔凈，陳設(shè)物什，歸之有序，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紫薇香，是戚涼爭常用的露香。
她輕輕蹲身貼著墻壁，側(cè)耳聽門外腳步聲，半晌未有動靜，心才悄然放下。
凝了屋內(nèi)片刻，踩著小步順著柜子翻找開來，月光隱弱，照不見屋內(nèi)暗角，偏偏一墻之隔，她亦不敢點燃油燈，只循著手感肆意摸索。
手指輕易撫過南角柜子的最后一層，隱約摸到一個長長錦盒。
她秀眉輕挑，眸中閃過興奮，手指細(xì)細(xì)觸碰盒身大小，卻覺得稍微偏短，放置一張琴恐是不足。
心下生憾，手指濕涼貼著錦盒留下微微水痕，卻未在意，只手離開時，心下掠過莫名不舍。她微微蹙眉，凝著看不清花紋的錦盒，下意識有打開它的沖動。
指尖又撫上錦盒開口處，卻沒有落鎖痕跡，她手指隨意一挑，長盒輕輕打開。
漆黑的匣內(nèi)露出亮白光澤，“這是……”她手指附上去，卷軸的觸感摩挲著指腹。
“這是畫？”忍不住輕呼一聲，遂房門大開。
“砰——啾！”
一枚蛇形鏢釘在離她側(cè)臉三寸地方。
有人——！
勁風(fēng)滑過發(fā)梢，她來不及多思，按地滾出三圈，朝著窗口跳去，未看清身后來人，咬牙跳出窗外。
“哼！”冷笑恰時響起。
應(yīng)織初不管不顧，雙腳剛落地面，便朝墻檐跑去，先離開宅院再說。
一枚蛇形鏢再次擊出，她循著風(fēng)聲估摸大概位置，左腳微閃卻躲避不及，冷鏢貼著腿腹劃開衣料，擦傷了小腿肉皮。
“嘶——”她輕吸一口涼氣，扶著左腿脫身，卻不防一枚蛇形鏢又次擊出。
她來不及應(yīng)對，腰身朝后彎去險險躲過，卻輕崴了腳踝。
“暗風(fēng)！”一聲冷呵，打斷銀衣男子。
暗風(fēng)迅速收手，立在男子身后。
應(yīng)織初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倒在花草間，鮮濕草葉刮了她一臉?biāo)?，她咬著牙去抻動左腿，耳旁是急促敢來的腳步聲。
月下庭院，微光含著風(fēng)露撒在男人身上，身姿清逸欣長，他踩著秋草朝她靠近，未有遲疑。
蹙眉觀著她一身夜行衣，小臉愁苦的模樣，心下一嘆，微彎腰身將她攬入懷中。
香軟落懷，戚涼爭狠狠咬下舌尖，只輕聲道：“這鏢沒有毒，我替你上藥?！?p> 話尾含著莫名微怒。
應(yīng)織初蹙眉瞧他，鼻尖飄來淡淡紫薇香，心下一惑，微微掙動身子。
戚涼爭冷冷瞟了銀衣人一眼，不給她掙脫的機會，抬步邁向書房。
書房仍是漆黑一片，他遵著往日習(xí)慣，找到木榻將她輕輕放下，遂起身去挑亮油燈。
應(yīng)織初剛想下榻，便瞥見了門外站立的銀衣人，小臉一苦，乖乖收腿躺好。
油燈挑亮，屋內(nèi)陳設(shè)清晰入眼，書房內(nèi)罩上一層黃亮光暈，戚涼爭背對她取過自己常用的茶杯，斟了碗涼茶，兩指端著油燈，朝她走去。
應(yīng)織初抬目瞧他，便看見他一身白衣，清俊眉眼微含冷意，側(cè)顏沖銀衣人道：
“退下?！?p> 語音輕輕，卻不容置疑。
“是。”銀衣人垂首，不再看女子一眼，頃刻間消失在院落中。
書房門大敞，微涼風(fēng)意旋在門檻方內(nèi)，應(yīng)織初覺得身子漸冷，下意識朝榻內(nèi)側(cè)靠去。
他將油燈放好，垂著眸子去扶女子左腿。
“我……我可以自己上藥?！?p> 他嘴角輕揚，卻不作答，抬起女子左腿小心放在自己膝蓋上。
黑色衣料上赫然劃開道口子，他指尖微微挑開，瑩白小腿上的血痕映入眸中，心下一窒，取出隨身帕子沾濕茶水，細(xì)細(xì)替她擦拭傷口。
“忍一下。”戚涼爭垂著長長睫毛，薄唇輕啟。
他貼身太近，紫薇香裹滿了女子周身，應(yīng)織初怔怔看著他清俊臉龐滿是凝重，咬著唇一時無聲。
他指尖修長白皙，動作熟練地清理好傷口，又貼身取出了那個青玉藥瓶。
小小藥瓶置在他手中，碧綠襯著白膚，甚顯精致小巧。
應(yīng)織初眼里閃過糾色，認(rèn)出此藥便是他在金鐘寺托小和尚送予自己的藥膏。
當(dāng)時自己不以為意，推拒出去，沒想今夜……
忍不住心里腹誹：沒想到，一來二去還是用了他的藥。
戚涼爭似福至心靈知她所想，挑眉一笑，打開藥瓶取出微末碧綠膏子，指尖沾著膏子輕輕揉貼著她的傷口。
清涼觸感刺入疼痛，應(yīng)織初輕嘶一聲，便覺男子指尖微頓，她下意識抬眸，正撞上他探究目光。
清風(fēng)晃過，絲絲落君心口。
冰冷指尖壓在她腿腹上，軟軟’黏黏，激得他心神一亂，他微瞇眼眸睨著她軟’唇，一絲異樣劃過腦海。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應(yīng)織初微微蹙眉，輕輕抽腿。
他壓下她的動作，手指箍住她小腿，垂眸掩去眼底迷亂，克制道：“別亂動?！?p> 周身的灼熱，不動聲色逝去。
應(yīng)織初微微撇嘴，心生悶氣。
他卻渾不在意，替她處理好傷口，便抬手去轉(zhuǎn)動她腳踝。
腦海里仍是她剛才跌落的畫面，那個姿勢下落，應(yīng)是腳踝受傷站不穩(wěn)的緣故，戚涼爭亦不開口詢問，微微扭動手腕，轉(zhuǎn)看她腳踝是否受傷。
其實，沒太大事，她身子偏軟，只輕輕崴了一下，休息片刻便好，應(yīng)織初眨眨眼，體貼地打斷：“我腳沒事，只是你手太涼了，我有點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