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ㄋ模?p> 轉(zhuǎn)眼,邱桐來到鋼刀連已經(jīng)是第三天。經(jīng)歷了昨天晚上的緊急拉動,士兵們對邱桐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邱桐仔細回憶了一下,從自己進入鋼刀連大門開始一直到昨天緊急集合開始前,總共只有4個人跟自己說過話——指導(dǎo)員方文齊、一班長曹劍、老七、郝來喜。然而從今天早上開始,指導(dǎo)員方文齊主動和他打了2次招呼,第一次是吃過早飯回連隊的路上,第二次是大家都去訓練走了之后,還有班里的老兵萬茜茜、朱海、二班長陳樂都不再斜著眼看他了,列兵們說話也不怎么躲他了,甚至早上吃完飯回來的時候,站崗的哨兵破天荒朝他敬了個禮,這讓邱桐竟然有點無所適從。
然而,連長王大雷和絕大部分班長骨干仍然當他是空氣一樣存在,沒有人關(guān)心他是不是該吃飯了,也沒有人關(guān)心他什么時間工作,到哪搞訓練。
這種集體有意識的孤立,讓邱桐感到敵意,他更不愿意主動去搭理這些士兵。這三天來,他跟這些兵們幾乎一句話都說不來。跟他們能有什么共同語言呢?這些四肢發(fā)達的大頭兵們,每天的任務(wù)就沖圈、沖圈、再沖圈。早操,值班員一吹哨,呼呼啦啦大家就跑開了;下午體能訓練,王大雷拿著秒表大手一揮,像放羊一樣嗷嗷又是七圈;晚上看完新聞聯(lián)播,班長們一商量,比一動?比就比!于是,排與排、班與班、老兵與新兵,又開始沒完沒了一圈又一圈。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搞這種野蠻式的訓練,敵人的巡航導(dǎo)彈是你兩條腿能追得上的?唉,跟他們談什么巡航導(dǎo)彈啊,在他們眼里射程超過1000米的都算高科技了!連長王大雷天天“打仗”二字不離口,真的拉到戰(zhàn)場上恐怕連炮灰都不剩下。
可憐的步兵,可悲的鋼刀連!
最讓邱桐不理解的就是那首《拼刺刀》。這首歌仿佛是一連的信仰,他們不但開飯前唱、點名時唱,就連走路時、跑步時也在唱,只要一聽到《拼刺刀》,全團的人都知道,是鋼刀連來了。邱桐至始至終沒有聽清楚這首歌到底是什么歌詞、到底是什么旋律,只能聽到所有人都在十分認真的“嗷嗷嗷”。他想到了廟里的老和尚們集體唱經(jīng)念課,不同的是一連的士兵唱歌不是唱的,而是用胸膛吼出來的,每個人都是下巴向上傾斜15°,肩膀微微前傾。這個姿勢或許是為了讓呼吸道氣流暢通,以便更好的發(fā)出那種氣沖云霄的爆破音。然后就是把所有的力量憋到上半身,從脖子到耳朵根先變紅色再變青紫色,血管突兀著,像是要爆了一樣。每唱一句都像是用機槍噴射出來一梭子彈,你只能大概能聽出這句話有幾個字,卻根本聽不清唱的是什么內(nèi)容。
對這首歌的名字,邱桐無論如何喜歡不起來。都什么年代了還鼓勵士兵去拼刺刀!別忘了你們面對的敵人,可是掌握著全世界最先進的武器,運用的是最前沿的戰(zhàn)術(shù),你那一尺長的破刺刀有用武之地么?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鼓勵士兵展開肉搏戰(zhàn)就是愚蠢的自殺,是對士兵的生命不負責任!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當然,這些話沒有人會聽他說,也根本沒有機會跟別人說。
邱桐站在隊列最后面,剛開始還跟著嗷嗷兩聲,后來實在覺得沒意思,索性連嘴都不張了。
結(jié)果被副班長老七抓了個正著,他十分得意的朝值班員打報告:“報告班長,大學生不唱歌?!?p> 邱桐并不示弱,反駁道:“老子不會唱?!?p> 老七斜著眼,一副十分看不慣的表情掛在臉上:“不會唱也要跟著唱?!?p> 邱桐哭笑不得,從來沒見到過這么無禮的要求:“不會唱你叫我怎么唱?實話實說,我從來沒唱過這么難聽的歌?!?p> “你敢頂嘴!”老七感覺自己副班長的權(quán)威受到挑戰(zhàn),擼起袖子,氣呼呼的盯著邱桐,看樣子立刻要沖上去分個高下。
“好啦好啦。”值班員曹劍揮手示意老七回到隊伍里,“大學生剛來不太清楚。在隊列里唱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跟大家一起唱,唱到一個拍子,叫做......步調(diào)一致,懂么?”
話說到這份上,邱桐也不好再犟,只好繼續(xù)跟著大家一起張嘴。他看著別人的口型,大聲喊“狗X的”三個字,當數(shù)夠14個“狗X的”時,一首歌剛好唱完。誰也不知道他他吼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的聲音匯聚在大家的聲音里面,傳遍營區(qū)的角角落落,就成了那首高亢嘹亮的《拼刺刀》。
他吼的很賣力,卻顯得十分渺小。“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和這首歌一樣,融入到這支隊伍,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邱桐悲哀的想。
午飯后,是士兵們最清閑的時間,訓練了一個上午,終于可以有自由支配的時間,大家有的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說話,有的把涼席鋪開準備午休,有的鋪開信紙給親友寫信。二班長陳樂拉著三班長吳江雷和老七在走廊里吹牛,整個宿舍充滿了輕松的氛圍。
邱桐還是一個人坐在床上安靜的看書,沒有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別人。
門被輕輕推開,通信員小圓子拎著一個暖瓶來到一班,放在邱桐床鋪旁邊,沖邱桐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
這可是一件了不得事。通信員是直屬于連部的,除了連長指導(dǎo)員,全連只有曹劍能指揮的動,他竟然親自跑上來給大學生打水,難道是連部有什么新的指示?大學生要留下來了?
士兵們紛紛議論起來。
三班長陳樂一把把小圓子拽過去,笑瞇瞇的問:“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是不是連長那里有什么情況?”
小圓子神秘一笑:“是曹班長,他說新來的大學生打背包比他都快,叫我學著點?!?p> 陳樂知道小圓子沒說實話,裝作生氣的樣子朝小圓子屁股上掐了一下:“跟我都不說實話,我看你是不想回咱們一排繼續(xù)跟老曹干了吧。”
小圓子看瞞不住,嘻嘻一笑,捂著嘴悄悄說:“曹班長正在連長那說情,想把大學生留在咱們連?!?p> “不可能?班長怎么會幫書呆子說話!”老七第一個跳了起來。
吳江雷和陳樂也表示不相信。
小圓子:“信不信由你們,反正曹班長跟我說了,讓我對大學生好點。不過我有點替他擔心,連長那脾氣,怕是少不了一頓罵?!?p> 陳樂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嘆道:“老曹這人哪都好,就是愛管閑事,咱鋼刀連又不缺他一個干部,我看這事難辦?!?p> “我也不同意大學生留下來!”吳江雷說,“全連能當好一排長的我只服老曹一個,別的沒有一個能行。別看他是士官、是代理,比那些只會盯著書本子念經(jīng)的書呆子強得多!老曹也是糊涂,下半年開始咱們連大項任務(wù)一項接一項,一個大學生,不就是會讀點書?不就是打背包速度快點?別的還會什么?為什么去幫他求情?要是把鋼刀連牌子砸了,誰擔得起責任!”
吳江雷越說越氣、越說嗓門越大,聲音傳到了一班宿舍,有幾個老兵探出頭,用眼神打探著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陳樂趕快把吳江雷拉到二班,一邊關(guān)門一邊搖頭嘆息,對曹劍的沖動表示非常不理解。
小圓子透露的情報是真的,曹劍此時正在王大雷房間,求連長同意大學生干部留下來。
他想了好久才下定決心找連長說這個事。他很清楚連長在這件事情上的態(tài)度,但還是想碰碰運氣,直覺告訴他,這個新來的大學生能行,至于為什么行他也說不清楚。他決定找連長表明一下自己的態(tài)度,能不能成功,就看大學生自己的造化了。
王大雷的房間里煙霧繚繞,他和曹劍站在房間的兩端站著,氣氛并不友好,甚至有些緊張。
王大雷黑著臉:“你希望大學生留在咱們連?”
曹劍:“是的。”
“說說你的理由?”
“昨天的緊急集合你看到了,他打背包的速度最快,證明軍事素質(zhì)不弱。”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王大雷的神色,“連長,這個成績好像破了你的記錄吧?!?p> “胡說!誰規(guī)定的打背包快就能在一連當排長了?”王大雷一臉不高興,一邊說一邊從口袋里抽出一根煙,甩到曹劍手里,又給自己也點上一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給曹劍一個白眼,“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的什么屎。給大學生求情是假,不想繼續(xù)干代理排長才是真的吧?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念頭,下半年多的是大項任務(wù)要用人,你要是敢當逃兵,我第一個饒不了?!?p> 曹劍嘿嘿笑兩聲,把那根從王大雷手中接過來的煙別到耳朵上,看王大雷氣消了一點,繼續(xù)說道:“連長你誤會了,我正是為了下半年的‘鋼刀杯’考慮,才求你把大學生留下,咱們連現(xiàn)在太需要一個新干部了,大學生的成績我看了,五公里、四百米障礙都能拿得出手,現(xiàn)在實在選不出來人,不如瘸子里挑將軍先用著,多少也能幫你分擔點壓力。”
王大雷想繼續(xù)發(fā)脾氣,但面對笑瞇瞇的曹劍無論如何也醞釀不出情緒,索性把手一揮:“滾蛋滾蛋,說破天都沒用,這件事門都沒有。你還是多琢磨琢磨怎么把你們排幾個大落的訓練搞上去,干部的事少操心。去去去,煩著呢?!?p> 曹劍被王大雷趕出房間,但他并沒有覺得失敗,反而覺得連長聽進去了,雖然嘴上說不同意大學生留下,但表情神態(tài)與面對之前那兩個大學生時是完全不一樣的。或許是自己的態(tài)度讓連長開始慎重考慮了,也或許是昨天的緊急拉動真的受到觸動了。
他更加相信自己支持大學生留下來是對的,理了理思緒,決定再找邱桐好好談?wù)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