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何處冒出個膘肥體壯的婦人,手持一把殺豬刀,遠遠地便大喊:“蟊賊!大家千萬別相信這個殺千刀的睜眼瞎,一個月前他說我家夫君要交好運,現(xiàn)在我夫君不僅科考落榜,還害了大病啊……”
道士想走被悍婦一把逮了個正著,道士諾諾道:“不會啊,你丈夫是福星照命,勤學自有功名,未來受貴啊。想必是你屠豬戮狗,殺伐氣過重,沖撞了他的福氣,不過應該只是暫時的……”
道士的話還未說完,“篤!”地一聲,一把殺豬刀插在了道士案前,女人又一把把他拉將過去,隔著狹小桌案,肥婆魁梧的身子幾乎壓在了道士身上。
女暴龍口水四射大罵:“腌貨,還敢騙你娘,當老娘還會信你不成?給我閉上你那臭嘴,還我那一兩銀子,不然今天老娘活剮了你!”道士無法,乖乖拿出一錠銀子丟在了殺豬刀旁。
殺豬女拔了刀用殺豬刀指著道士腦袋又罵:“滿嘴噴糞的狗賊,要是我夫君有什么閃失,老娘必屠你狗命!以后別再讓我看到你,否則定讓你見識見識什么狗屁殺伐之氣!”說罷揚長而去。
經(jīng)過這么一鬧,佟天那一下造勢完全嗝屁了,佟天本來對自己的表演還挺自得,跟這悍婦一比,唉,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剛才有意要找道士算命的人都鳥獸散了,留下些閑人也是遠遠地站著對道士指指點點看熱鬧,這一天過去,道士再沒有一點生意。
是夜,佟天選了個酒樓,置辦了兩個小菜并一壺酒,二人享受著愜意的晚餐時光。是的,不論酒菜好賴,飯點總是佟天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晚上松道人顯得倍兒有精神,話語比平日里多許多,松道人首先嚴肅提出以后不得再伙同佟天欺騙民眾,強調“施道也是講究緣法的,有緣化緣,沒有緣分不能強求,常思何以自渡,方為修身之道?!?p> 接下來的幾天,松道人直接收了桌案等物,只拎著那桿無憂幡,佟天陪松道人走街串巷。他們甚至去了臨近的幾個村鎮(zhèn),但是一路上還是沒什么生意,除了荒僻之所的慘淡人家,壓根沒什么人找他算命。
佟天算是看出來了,稍微熱鬧城鎮(zhèn)里的人都不稀罕理會道士。這一天,二人來到一個叫做有理村的村莊,松道人一如既往,也不叫賣,帶著佟天在村中瞎轉了一圈。
佟天發(fā)現(xiàn)村中建筑雖算不上富麗堂皇,民生也算殷實祥和。他站在地勢稍高處,看見村落房屋鱗萃比櫛,密集而有序地連成一叢,像魚鱗,像棋子。
直到拐過一個空寂的巷子,他們差點撞上了突然出現(xiàn)的一支靜默有序的百人隊伍,這支隊伍由老老小小男女老少的老百姓組成,面向二人而立。眾人和佟天二人大眼瞪小眼,撞了個滿懷,顯然是在此候著這二位!
這簡直是轉角遇到愛了,場面一度有些詭異,佟天連忙抱拳高拱,彎腰揚聲打哈哈:“列位鄉(xiāng)親,我二人是武當山上的道士,施恩布道而來,多謝各位遠來相迎,小第不勝惶恐?!?p> 然而佟天的肥喏還未唱完,幾只跟小驢子一般大小的巨犬呲牙咧嘴地從群眾躥到二人身后出來,把他倆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一個拄拐的跛男子扯著破鑼嗓子道:“啊呸,還敢假扮武當仙長,連俺們村里的旺財們看不下去了,假道士,可還記得兩年前你給我父親看的陰宅,說什么風水俱佳,必發(fā)于后人。”“按你說的做了之后,我去年就上山就摔斷了腿。如今想去討飯都難,今天不打斷你的腿子,難消我心頭之恨!”說罷人群炸鍋了一般紛紛大呼小叫地向二人涌了過來。
松道人秉承往常一貫的精簡作風,一句廢話也無,拉著佟天躍過狗子們,朝村外狂奔而去。佟天被道士拖拽著邊跑邊問:“道長,這是個什么意思?”
“貧道也不知?!彼傻廊怂砷_了佟天,別看他修為不咋地,這邊跑開了,小腿麻溜地輕松超越了佟天。
佟天一臉黑線道:“是不是你年輕時候在村里干了什么偷寡婦之類的勾當欠下的孽債啊?”
“休得胡言,吾如卿乎?”
佟天思忖:“媽的,臭道士肯定在有理村失手過,還引起了不小的民憤,當真應驗了一句話,人棄狗嫌,竟然還在這跟我死鴨子嘴硬?!?p> 但是他現(xiàn)在跟著人松爺混,只好追上去說:“是啊,我也很好奇,不如我們一邊跑一邊研究?!笔堑模購U話,后面的村民要追來了……
是夜,二人在客棧瓦房之頂上喝著小酒,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常常是佟天說這,松道人說那,雙方好像不是在跟對方聊天似的。
道士問他:“我潦倒的樣子你也看見了,為什么還跟著我?”
佟天想了想:“不知,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只是一種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吸引我?!?p> 道士一句話堵住了佟天的嘴:“我沒有那種嗜好?!?p> 佟天一下子差點沒坐穩(wěn),突然有一種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在干嘛的抽離感,松道人這么干枯的性子,竟然會開玩笑,還是那種帶顏色的玩笑!
松道人自己也感覺有些不自在,又說:“不就是想知道你的命數(shù)嗎?”
佟天無力道:“您也得說啊?!?p> “我不會說?!?p> “……”
松道人笑道:“我的相術想必你也看到了,你還信我不成?”,佟天第一次看到松道人笑,這個笑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陰森古怪,很反常。
“我信,因為我沒選擇,迄今為止你是第二個說出那句話的人?!?p> “哪句?”
“性情多變,反復無?!?p> “準吧?是不是說到了你的痛處?”言語中透露著一絲得意
不知道為何,面前的松道人給佟天一種錯覺,好像是假的一般,之前松道人給人的感覺,感情沒這么豐富啊。
佟天落寞道:“沒有。”
他給松道人聊了一些他小時時候的事情,本來只是為了說那句“反復無常”的,說著說著,卻說了很多事情。
佟天說完,一抬頭看到松道人眼中映襯的星光明滅閃爍,松道人和他都久久無語。
道士什么也沒說,跳下屋頂走了,半晌之后,手托兩碗面回到屋頂,于是二人蹲在屋頂一人一碗面條嗞溜開來。
這之后,二人又在周圍轉悠了兩天,便回武當山去了。
兩人經(jīng)過西華峰腳下時,一群弟子男男女女嬉笑打鬧著剛好從西華峰上下來。其中一個尖細的聲音叫道:“哎呦,這不是松師伯嗎,是什么風把他老人家吹來了,師兄弟們快和我前去見禮?!?p> 說話之人著玄裳,踏靸履,背雙刀,干爽利落,倒有幾分英氣,只是說話聲音尖細刺耳和外形極不相配。眾看官可能記不得此人,正是那武羅峰上郝萬里救子之時派去請松道人的雙刀弟子,名舒泉。
佟天并不認識此人,松道人聽得言語,神色滯了一滯,跟佟天說:“你先回去。”
佟天正欲先行,又聽見另一個弟子揶揄道:“松師叔是誰?我只認識一個廢柴道人,喲,和這位長真的還挺像!”這弟子說著說著還演上了,一副突然看到松道人驚嘆的模樣。
一女弟子說:“草包道士,無用之人,提他都是丟我們武當?shù)哪槪€是快去看羿師兄他們罷,擔心別錯過了?!?p> 舒泉不疾不徐地說:“不急,師妹這么說師叔可言過了,師叔還是有用的,他老人家不是經(jīng)常親自指導我們練功嗎,正好,我的風鶴刀法有一招百思不解,正要向師叔請教?!?p> 佟天算是聽出了這些弟子言語中的譏笑和諷刺,看著這些弟子一唱一和極其自然,就像排練過的一出好戲,顯的頗為熟練。看著看著,他都快被氣笑了,心中大罵這些趾高氣昂的二五仔,活著不好嗎?
舒泉已經(jīng)持雙刀向松道人飛撲而至,雙刀生風,仿佛化為孤鶴的雙翅,斬開氣流,劈向松道人的身上,刀借風勢,越演越烈。當看氣勢便知,這風鶴刀當之無愧是一部好刀法。
松道人沒有兵器,以乾為首,坤為腹,震為足,巽為股,坎為耳,離為目,艮為手,兌為口,用一套武當八卦掌招架。
只見他,腰臂軸立,腳走八卦,扣掰轉換,避正就斜。順勢順勁,虛實莫測,脫身化影。柔則綿里藏針,沾粘隨化;剛則冷彈崩炸,迅如閃電驚雷。
看其身手便知深諳掌法精髓,雖然擺脫不了真身境初期境界的事實,功力稀薄。但轉走如龍,拳意氣勢像深淵大海,深邃得讓人發(fā)慌。
看得出來,一個人武學上的領悟和積淀是不會隨著功力退步消弭的。
舒泉很氣,暗自思忖:“這老家伙是好用出了名的人肉沙包,怎地,今天竟敢還手了?憑什么別人可以隨意拿捏,到我這兒就扎我的手?”
他好像忘記了他也不是第一次來找?guī)熓逭覙纷恿耍只蛟S就是因為他以前在這個廢物師叔這里找得一番好存在感,仿佛曾經(jīng)的神仙人物被他征服,像狗一般被他毒打,自己也無敵起來。
而今畫風突變,老頭一反常態(tài)竟然還起手來,而且那氣勢嚇他一跳,他心中怎能接受。
舒泉所謂有所精進的風鶴刀招式早已過半,仍然攻不下這個平日里被任人拿捏的廢柴師叔,甚至不時被對方有條不紊的掌法崩彈得手腕生疼,心中暗惱:“這廝如此反常,莫不是有什么奇遇不成?”
罷了又想:“我管你什么狗屁,反正少爺我今天不能翻車,要是被誰都可以踩一腳的廢柴師叔撂倒了,我這輩子也別想洗刷這恥辱了?!?p> 舒泉干脆放開經(jīng)脈里的風元靈的束縛。這貨倒也并非庸才,早被他鼓搗打通的奇經(jīng)陽維脈倒催之下,其中海藏的風系元靈倒灌十二正經(jīng),如狂風過境。
清風本柔,此時染上了一層亢陽之氣,風鶴刀立馬變得不講道理起來,刀招更快更狠,直卷起一道盤旋的颶風,鼓蕩得松道人身法大亂。
這修為境界上的巨大差距使得松道人再難抵擋雙刀之威,舒泉找準一個破綻,一記左手刀砍傷了松道人右肩,右手一記刀腹拍將過去,把松道人拍飛出去。
佟天暗運驚勁,右掌一遞一收,穩(wěn)穩(wěn)地扶住退出八步開外還未停下的松道人。舒泉剛挑釁時,佟天就想要出手,但是被松道人眼神制止了。
佟天百般滋味涌上心頭,以前的他想不通郝星辰為什么那么激動地欲與他不死不休,與他拼命。洛一鳴曾解釋說是因為木青被佟天以一巴掌羞辱打敗,折了武當?shù)拿孀印?p> 期間佟天還是不懂,為何打了木青就折了武當派的面子了,就算折辱了木青面子,又和武當派有何關系,木青又不是武當掌門,至于嗎?
現(xiàn)在他好像懂了。武當派兩大宗師,一個是學問通天,被佟天當場質疑沒大沒小地發(fā)問拂袖而去。
一個風流盡散,凋零低到了塵埃里,堂堂晚筀峰首座,連初入武當?shù)耐磔叾伎梢噪S意擺弄,說是任人宰割都不為過。
晚筀峰這一支,唯一的指望就是不論個人品才學都在新生代嬌子中處于一流地位的木青。木青的存在,就好像是晚筀峰紫靈觀前的牌匾,幾乎靠他撐著晚筀峰的門面,承載著晚筀峰的使命和厚望。、
郝星辰和木青交好,郝星辰比任何一個人更了解這個事實。
這樣一個人物被佟天飛揚跋扈的一個大嘴巴子扇飛,意氣分發(fā)的年輕人怎么忍?不過這些小心思都基于一個可愛的前提,沖動好強,年輕氣盛啊。
是的,雖然大家同處花一樣的年紀,但是佟天多次經(jīng)歷生死,走過的地方多,看過的人和事也多,視野也比同齡人更加開闊??囱矍暗牡朗勘煌T晚輩欺凌,佟天仿佛回到了憋悶沉郁的童年,他仍有一股要把眼前撒野的紈绔子弟們都給滅了的沖動。但是,如今他成長頗多,這個瘋狂的念頭才誕生就被他的冷靜壓下了。
相反,他甚至清醒地認識到把這些驕橫的弟子打趴下給道士賠罪都顯得多余,此舉對道士并無益處,既不知道士用意,還是依道士的意思吧。
看這群人紈绔子弟一唱一和十分熟練,出手并非第一次,而落井下石之事也不只他們如此干過,松道人不讓他插手,自有他的道理。
松道人穿著破衣爛衫狼狽地先回了晚筀峰,佟天則回天柱峰元和觀,與狐妖姐妹等人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