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又遇盤木青

　　第十四章春水洪泛，杜娥難歸（一）

　　夜已深，人難眠。抽去了撐著木窗的竹竿，撤去了照著幾案的燭火，杜安菱輾轉(zhuǎn)反側(cè)。

　　河水聲，風(fēng)聲，片刻不息。她清空自己的思緒，可總不能如意。

　　她想自己長(zhǎng)兄了。

　　那兄妹間的親情，在這暗夜中愈發(fā)濃厚。越是接近相見時(shí)，她就越心急。

　　不知覺，眼角有淚浸出。滴落，沾濕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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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的夜，來得早，去得晚。等到薄霧消散，夜雨漸息，早已是辰初時(shí)刻。

　　馬車早已備好的，但一路泥濘，不便前行。

　　可終究還是要繼續(xù)走的。

　　杜安菱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珠釵別入發(fā)髻，依舊是舊時(shí)樣子——多希望還是二十多年前！

　　可惜光陰不再。

　　手引瑜若，緩步走下閣樓。換回押金，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不會(huì)再回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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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馬車前，卻聽車夫喚起。

　　她偏過頭，卻聽到車夫說，今天最好暫留。

　　“為何作此？”她問。

　　“剛下過雨?！彼?。

　　“天已漸放晴?！彼?。

　　“不看那水在漲！”他說。

　　“這鬼路，地勢(shì)低?！彼a(bǔ)充。

　　于是，杜安菱從房屋的間隙中，看到了十丈外的河水——不錯(cuò)的，河水較昨日，又漲了許多。

　　雨落，水漲，那樣尋常的事理，卻被她忽略了。這整條路都在河邊，水漲了，路可能被淹，不能通行。

　　不過，如果“暫留”，或許又要三五天。杜安菱斟酌片刻，試探著問：“能不能趕路盡快過河？過了河，那邊地勢(shì)高，就不怕水漲挨淹。”

　　去叢山這一天路程，其中過河的那座石橋橋面最低——一旦過了橋，就是盤桓在山腳的路，再不怕水澇。

　　她有些心急。

　　而車夫卻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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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還是出發(fā)了。

　　馬鞭一落，車向前，木輪攆過路上泥。離開了兩邊夾著房舍的地方，路兩邊平曠萬頃良田。

　　雨后的路面，車行不得太快。十里路，再怎么也要耗去大半個(gè)時(shí)辰——遠(yuǎn)遠(yuǎn)看著河水奔流，杜安菱心中沒有底。

　　“現(xiàn)在趕路，說不準(zhǔn)又是白走。到那橋頭過不去，還要折回來更費(fèi)力！”車夫有些不滿，馬鞭隨著嘀咕抽下。馬匹吃痛，加快了腳步。

　　土路泥濘，更兼高低不平，馬車過去，搖晃不停。

　　車?yán)锏乃龘沃~。暈眩感襲來，勾起數(shù)日累積的疲憊。強(qiáng)忍著反胃，她卻希望，馬車快些，再快些。

　　可馬車還是慢下來。一處低洼，車一歪，聽到車輪陷入泥里的悶響——而車，終究動(dòng)不了了。

　　車夫抽響了馬鞭。

　　聽得到馬匹悲鳴，杜安菱心中一痛。

　　馬車被微微拉起，卻只是停頓了一下便滑回去。車輪發(fā)出輕微的響聲，整個(gè)車廂陷得更深。

　　杜安菱眉頭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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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夫大罵，顯然是急了。

　　馬鞭落下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同時(shí)傳來的是車夫的咒罵。那一句“再不使力，就抽死你這死馬”，讓她頗有些不免有些不喜。

　　掀起帳簾，她探出身子，一看：馬車右輪陷入泥坑，左邊也卡在車轍中。

　　車夫手把馬鞭，抽到拉車的馬的臀部——那片傷痕累累的皮上，有多了一道血痕。

　　那匹馬垂著頭，連噴粗氣，汗?jié)窳嗣?。多日來行程不斷，上山下坡，它早已疲憊不堪。強(qiáng)撐著蹬腿，卻還是使不上力。

　　莫名讓她覺得，同是命里悲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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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夫又一次揮動(dòng)馬鞭，她卻只能旁觀——甚至，還不敢下到地上。

　　遙遙看著側(cè)后方路上，過來一乘馬書生——看容貌竟是過去相識(shí)。

　　腦海中閃過城門口的一幕，她一怔——盤木青，他怎么會(huì)跟來這里？

　　只看著他也一愣，一人一馬逐漸靠近，看得出的欣喜在他臉上浮現(xiàn)，看不出的糾結(jié)在她心底沉淀。

　　“安菱，這幾天可讓我好找！”

　　他靠近，一句話帶著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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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她終于開口。

　　“是我?！彼芸旖釉?。

　　“盤木青！”她有些氣憤。

　　“喚小生何事？”他故作不知。

　　“萍水相逢終一別?！彼[晦告誡。

　　“別去又相逢更是有緣！”他順話接上。

　　“令尊若知此事，必會(huì)追究！”她搬出他人。

　　“可今日事及從前事，家父猶不知?！彼⑽⒁恍Γ骸鞍擦夤媚铮翘?，你為何不辭而別？”

　　她聽了，冷笑，卻更顯嬌艷：“那日說了，一壺酒酬謝，酒后各自分別。小女子未曾食言，你一書生，沒有遵從父命‘尋師游學(xué)’，卻到了這山間，如何還有底氣，反過來責(zé)罪！”

　　他一時(shí)無語(yǔ)。

　　倒是車夫一聲吼，打斷了他的思索。

　　“熟人敘什么舊，沒看到車陷泥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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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木青苦笑，止住了閑談。

　　借了馬力，馬車很快脫困。杜安菱正想道謝，卻不料盤木青先她一步，落馬上車，到她身邊。

　　“盤公子，請(qǐng)慎重！”她作勢(shì)要攔，卻不料他將馬韁往車轅邊一系，直接入了車?yán)飦怼?p>　　“安菱姑娘，妳可知這幾天，我怎么過來的？”隨意坐下，他一笑——可對(duì)上了她的目光，又低下頭。

　　她將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皺眉：“你何必跟我談這些！”

　　“京城一見，便知姑娘博學(xué)多才。不因他人改辭色，與他人，大不同！”盤木青避開她追責(zé)的目光，語(yǔ)氣逐漸變了：“小生一時(shí)腦熱，就問了，去叢山……”

　　“莫說了?！?p>　　止住接下來的傾訴，杜安菱心中忽然糾結(jié)。

　　看著他，長(zhǎng)嘆一口氣。進(jìn)了車廂，喚一聲“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