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兩日怪怪的?!?p> “快講講,怎么怪怪的?”
“就是不管走路、吃動西,還是在前殿看書,都會突然停下來,向四周看看,然后問一句,你在嗎?接著就搖頭嘆氣,有時還傻笑?!?p> “傻笑?我就沒見咱們殿下笑過!”
“以前殿下愛自言自語,也就罷了,這次好像是對著鬼說,魔怔了吧……
“大概是鬼門關走了一趟,眼前不干凈了!”
“怪嚇人的,別說了……”
侍者們的談論并不是空穴來風,一向外表成熟穩(wěn)重的殿下這幾日當真反常。
風闕已經(jīng)兩天沒有看見鳳里犧了,好像突然消失了,不像是用了什么隱身之術,就是的的確確真的不見了。
為了證實鳳姑娘的確是被自己氣走了,風闕這兩天做了很多事情。
讓膳房做了最拿手的珍饈美味,而且兩日之中連擺三席,酒香久久不散。
在千云亭中連續(xù)撫琴兩個時辰,其間換了三套衣服,還配了不同的發(fā)冠。
在河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對著天空大聲喊:“我胸口痛啊,喘不上氣啦……”
躲在自己寢殿中用被子蒙著頭說:“我快要死了,真的,不騙你……”
最后,他放棄了。
黃昏時分,風闕讓人將夫愷找來辰元宮,以探病為由,將其直接引入后殿百草溪邊的千云亭。
“醫(yī)官對上一代大巫了解多少?”
“殿下突然問起大巫,可是聽說了什么?”夫愷心中大概猜出了七八分。
“我翻閱了國中大事紀,上面記載,華胥國最后一代大巫因行巫蠱謀害儲君、就是現(xiàn)在的國主,被我父親發(fā)現(xiàn)后,畏罪自盡。醫(yī)官當時應在宮中,且已受到重用,或許對此事有所了解?!?p> 夫愷起身立在亭***手相告:“殿下,這是上一朝留下的一莊唏噓往事,老臣多少有些印象?!?p> 風闕輕輕放下手中茶盞:“醫(yī)官不必多禮,還請坐下說話?!?p> 夫愷恭謹點頭,又坐下沉默片刻才開口道:“大巫在我華胥國宮中地位特殊,溝通天地,祭祀祝禱,關乎國運,因此直接由每一任國主親自挑選,若非十分信任之人不可當此要職。但正因靈力法術之事可謂玄之又玄,難以捉摸,巫蠱之事也時有發(fā)生?!狈驉疬b望天際,浮云流動,無常世事,涌上心頭。
“二十幾年前,姬姓、風姓兩大家族聯(lián)姻,是國中難得幸事,當時的姬安夫人又是儲君,在宮中地位尊榮無人能及。可偏偏婚后難產(chǎn),就是大公子出生之時,整整兩日啊,性命已然危急。老臣與當時太醫(yī)館首領醫(yī)官雖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沒有把握能保母子均安?!?p> 夫愷垂目片刻,抬頭看著風闕:“后來殿下您的父親風公爺帶來一個人,叫列湛,殿前做法甚是靈驗,只一炷香的時間,大公子呱呱墜地,母子平安。風公爺大喜,殿前賞次金銀珠寶無數(shù),列湛卻拒絕了,說大公子是帝星坐守命宮之人,多波折坎坷卻必將光耀四海享盡尊榮。又說他列湛祖上家學參悟天地,自己也頗通醫(yī)術藥理,希望能以所學護佑少主,以慰平生。風公爺贊賞其人才不凡,志氣如蓮,便在與夫人商量之后安排列湛在太醫(yī)館任職,沒過多久,他就成了國中大巫?!?p> 風闕聽得十分認真,時而清眸似霧,時而墨瞳如淵,手中茶盞舉起片刻,又若有所思慢慢放回原處。
“聽醫(yī)官所言,那大巫無視金銀,應是品行端正清雅之人,怎會后來又生出巫蠱之事?”
夫愷躬身一拜,“殿下,此事重提恐辱國主清譽,老臣不敢妄言?!?p> “我自會斟酌,你但說無妨?!?p> 夫愷抬眼看了看風闕,知道殿下素來心思縝密,今日定是要問個仔細透徹,便不再猶豫,“說是大約在加冕禮之前的兩個月,您的父親風公爺發(fā)現(xiàn)大巫垂涎當時儲君的玉容仙姿,用蠱蟲操控儲君心智,企圖行輕薄不軌之事被他親眼撞見,救下了儲君,盛怒之下,舉國追殺列湛。后來傳出大巫無處躲藏,在王城百里之外的一處懸崖畏罪自殺、落崖而亡。此事不脛而走,舉國瘋傳,新國主登位后,為正視聽,護國本,杜絕再生巫蠱之亂,下令華胥國宮中從此不設大巫一職。”說到此處,夫愷感慨嘆息,二十年前的舊事重提,自是心境沉浮,不可盡說。
風闕起身立于千云亭中,背對著夫愷,靜默良久,說道:“傳聞雖不可盡信,但想必巫蠱禍及宮墻也并非無風起浪。謝醫(yī)官知無不言。”
“殿下對老臣信任,老臣感激。只是老臣歲月可數(shù),終有一日不能伴君左右,心中糾結(jié),還忘殿下耐心聽完。”
風闕轉(zhuǎn)過身看著夫愷,藍袍玄襟,腰背微躬,花須霜鬢,歲月無情。不禁心潮涌動,霧上清眸。
“就是無疾苑中的扶桑醫(yī)官,看似國主和大公子頗為信賴之人,卻讓老臣心中不安。這女子年紀雖輕卻心思深沉,面無波瀾,老臣看不透,也不喜歡,說不出個緣由……恕老臣直言,殿下年輕,宮中歲月風云難測,左右忠直相待、真心扶持之人固然很多,可奸佞小人也斷不會少,防人之心,殿下切記??!”
一代醫(yī)中圣手仁心,言之切切,情之沉沉。
誰說我風闕一生孤苦,夫愷當為良師益友!
送出夫愷醫(yī)官,風闕仍徘徊在千云亭中,此時落日沉波,素月欲升,飛鳥歸林,煙籠孤城。
風闕想起了玄月。
無數(shù)個這樣的夕陽黃昏中,玄月在百草溪邊揮舞著小木劍,身影靈動,縱躍翻飛,看得風闕羨慕之極,卻從未告訴過他。
若是能有一日玄月歸來,風闕只想像現(xiàn)在這樣,靜靜地坐在亭中看他舞劍,然后不時為小玄月擦去額間汗水,告訴他,師父,你的劍舞得真好!
當最后一縷斜陽淪陷,風闕白皙的臉變得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