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中一條繁華的長街,兩側(cè)商鋪林立,人影川流。午后最是熱鬧的去處除了茶館酒肆,就要數(shù)這頗有來歷的怡情賭坊。
抬眼望去,赤色金邊的匾額懸在正中,在左右商鋪中尤為搶眼,上書“怡情賭坊”四個飛金大字,蒼勁渾然的字體難掩霸氣筆鋒,一看便是出自大家手筆,透出彈指間輸贏皆可放下的豪情。
閑人常三五聚到此處試試手氣,無論輸贏,只為盡興。
“下注,來下注下注!”
人群中有一年輕男子,生得面若桃花,柳眉鳳眼,顧盼之間的貌美多情連女子也自嘆弗如,一看就是嬌生嬌養(yǎng)的富貴公子哥。
此刻這位公子連賭七八局竟無一壓中,面有不悅,在身上找了找,拿出一只玉戒,想都沒想就要下注。
“公子且慢!”旁邊一紅臉漢子拱手說道:“這位公子面生的很,在下直言莫怪,你已經(jīng)連著輸了七八局,看著賭本兒卻下得一次比一次大,這么賭下去,恐怕不是辦法,不如今天就到這,改天再來盡興如何?”
那公子上下打量著紅臉漢子:“你誰啊?”
“小的是這賭坊二掌柜?!笨蜌?,也很硬氣。
“我沒賴賬,也沒抽老千,二掌柜怎么開始趕人了?”
“此間是城中有名的‘怡情賭坊’,匾額還是少國主親提,所謂‘小賭怡情’,玩兒得太大不和此間規(guī)矩?!奔t臉大漢一臉義正言辭。
公子一臉愕然地看了看周圍,賭桌旁圍著的人也都停下來看著他……
“你們的什么少國主是不是有毛病,開賭坊就開賭坊,又不是開學(xué)堂……”
“你怎么說話呢?”人群中有人厲聲質(zhì)問。
“就是,你有錢了不起啊,怎么說話呢?”
“敢說少國主壞話,你長心了嗎你?”
“跟他廢什么話,扔出去得了!”
“……”
朔方,北海云龍帝胤之獨子,即將繼任北海龍君之位的一代儲君神龍,剛剛,的確是被一堆凡人從賭坊里扔出來的。
“成何體統(tǒng)……”朔方當(dāng)街整理了一下紫金玄袍,正了正發(fā)冠,不顧身旁圍觀的眼神,拂袖而去。
當(dāng)神仙容易嗎……就想嘗嘗新鮮,換換花樣玩兒玩兒,還被一群凡人侮辱了……我要真想贏,眨一下眼睛的功夫,你們都得輸?shù)粞澴?!哼……話說回來,這凡間的賭坊之前來過多次,怎么這一朝改弦更張了?“怡情賭坊”……虧你們想得出來!
正自顧自地嘟囔著,兩下清脆鼓聲劃空而至……
朔方眉心一動,瞬間已立于無疾苑上方,只見一白衣男子俯身跪地,身后一紫衣女子手握長劍,劍身已幾乎沒入其背。男子身下此時正護著一人……小鳳凰!
一聲龍吟,朔方從天而降,凌空劈出一掌震飛了毫無防范的扶桑。
朔方上前扶住搖搖欲傾的風(fēng)闕,又看了看雙眼緊閉的小鳳凰。眼前二人都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甚是慘烈,而地上正躺著自己幾百年前送給鳳里犧的撥浪鼓……朔方扭頭看著飛出去十幾丈遠、倒在地上口吐濁血的紫衣女子,瞪起桃花眼欲上前將其碎尸萬段,那女子竟現(xiàn)出蛇身跌入水中逃了。
朔方知道眼下并非戀戰(zhàn)之時,當(dāng)即意念幻空,將二人一并帶走。
城西五里的一處宅院,靜寂非常。
院中一棵梧桐,枝葉繁茂。
“喂,醒了嗎?能聽見我說話嗎?”
風(fēng)闕耳中嗡嗡作響,聲音如悶雷在腦中一波波炸開,將他從虛無中喚回。十分費力地睜開眼睛,好刺眼的光,什么都看不清……自己是已經(jīng)死了嗎……不覺得痛了,也不覺得難過。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嘗到一絲咸澀,朦朧之間發(fā)覺自己是盤膝坐著的,胸口處留著長長的劍鋒。
“你若能聽見,就麻煩眨一下眼睛。”那悶雷又滾滾而來,沖擊著風(fēng)闕神智。
看不清說話的人,但他還是虛弱地閉上了眼睛,又勉強睜開。
“看來是醒了……我問你,小鳳凰,鳳里犧是不是曾經(jīng)度神元精氣給你,如果有,你就眨一下眼睛。”
風(fēng)闕又照辦。
“果然沒錯!現(xiàn)在來說一下你,你身上的劍我若不取出,用不了一時半刻你就會血枯而死,但若要我為你取出,必要經(jīng)受無法想象的劇痛。結(jié)果是,取出劍刃可為你先止住血,我再度氣給你,如此多撐個一兩日或許也有可能?!?p> 朔方抬頭看了看這個將死之人,接著說:“這個恐怕需你自己決定,若不愿拔劍,就眨一下眼睛,若要我為你拔劍,就閉上眼睛?!?p> 低頭看著胸前仍在滴血的劍刃,風(fēng)闕開始有了感覺,疼……
想起自己被斬妖劍刺中的瞬間,或許此時放棄是最好、最不痛苦的選擇。
風(fēng)闕看似想說什么,剛要開口,喉間又涌出一口咸澀,不能說出一個字。微微抬起頭面如死灰,癡望著眼前模糊的人影,最終慢慢閉上雙眼……眼角滾下一滴淚水,劃過慘白臉頰,消失在了早已浸透自己鮮血的衣襟上。
他想問,她還在嗎……
“看你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居然還是個硬骨頭!好吧,我先幫你穩(wěn)住元神,能不能撐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p> 朔方玄袖抬起,幻藍色神元精氣于掌中,慢慢推入風(fēng)闕眉間,待其臉上痛苦的表情有所舒緩,突然二指一錯,胸前露出的長劍劍鋒已齊根斷掉。
風(fēng)闕傷口震動,悶聲一吼已是汗如雨下,此刻仍閉著雙眼,慢慢吐出口中濁氣。
朔方看他神色已有不忍,幻出一方絹帕折好遞過來,“你把這帕子咬在口中。”
風(fēng)闕微微睜眼,開口將帕子咬住,知道最艱難的部分就要開始,袖袍下的雙手握成虛弱的拳頭,閉上雙眼,咬緊牙關(guān),再不吭聲。
見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朔方本想以掌風(fēng)將斷劍震出,又恐再傷了他心脈,心念一轉(zhuǎn),立于風(fēng)闕身側(cè),一手輕握劍柄,凝神閉氣……
“嗯?。 彼詾榭梢匀?,卻不能。一雙血瞳瞪得眥裂,紅得像地獄之火,額上頸下青筋根根暴起,一口氣卡在喉中逼得他不住戰(zhàn)栗……這是比一劍穿心更無奈的疼,是一種抽離的悲傷。
我以為,我知道什么是痛
直到遇見了你。
那些美夢比最美的落日
還要絢爛一萬倍,
那些別離
也就比所有的傷加在一起
還要痛一萬倍。
求你
不要和我一樣,
否則我寧愿
不曾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