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虛宮玄月的房間里，鳳里犧仍沉沉不醒，但面色似乎好看了許多，氣息也稍微平穩(wěn)了些。納雪日日都來探望一次，每次朔方都坐在一邊，不起身，不吭聲，就像進(jìn)來的是一團(tuán)空氣。
今日他又來探望，徑直來到榻前探了脈象，并無不妥，回身正欲離開，又停下看了看朔方，“你怎么還不走？”
見他不語，接著道：“今日師尊出關(guān)，由他老人家親自救治，我家?guī)熋枚ㄈ粺o虞，你可以離開了。”
“人是我?guī)淼?，醒了之后，我自然是要帶走?！?p> 納雪不以為然，“持琴師妹受師尊之命守護(hù)人族少國主，醒來之后自然是聽從師尊安排，或許重回華胥國也說不定，哪里輪得著你說帶走就帶走！”
朔方一愣，提起人族少國主，他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蒼白如雪的臉……“糟了！我怎么忘了他……”
“他？你說清楚些！”納雪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這幾日為師尊護(hù)法，又擔(dān)心著希兒的傷勢變化，竟忘了過問風(fēng)闕的安危下落。
“我大概是把他封在了結(jié)界里……這凡人，很要緊嗎？”
“立刻帶我去！”字字冰冷如刀，似要活剮了朔方。
多年后，納雪還時常能憶起初見風(fēng)闕時的情形。
滿院子胡亂堆放著瓷碟玉盤，大多已經(jīng)碎裂，地上有個木柜子，一大半已經(jīng)被劈砍成大大小小的木頭塊兒，橫七豎八地散落在院中。
一把斷劍胡亂扔在地上，石階一旁堆放著幾個空碗，里面還有粘稠發(fā)白類似食物的殘?jiān)?p> 院中梧桐樹下靠著一個人，藍(lán)色長衫已經(jīng)撕扯得不能稱之為衣衫了，只能說是幾縷掛在身上的遮羞布，兩只袖子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露著白皙的手臂，只是似在掙扎中被鋒利之物所劃傷，一道一道的血口子仍滲著血。
雖然人事不省，懷中卻緊緊抱著一個小云絲被子，團(tuán)攏著放在胸前。一張臉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頭發(fā)散亂，有幾縷已經(jīng)和著淚水、汗水粘在了一起糊在臉上，竟不太能看清楚此人本來的容貌了。
“是他嗎？”納雪有些不敢確定。
“就應(yīng)該是……吧?！彼贩阶哌^去，蹲下來細(xì)細(xì)看了半天，這才幾天哪，這玉一樣的人物怎么把自己搞成現(xiàn)在的樣子……
納雪也走過去探了風(fēng)闕鼻息，二話沒說將其抱起，回身對還在愣神兒的朔方言道：“你不必回凌虛宮了?！?p> “為何？你也太霸道了吧……”此處聲音竟放得極低，“我好歹也救了小鳳凰??！”
納雪橫眉冷眼，“師尊若知道此人因你弄成這樣，你猜他老人家會不會像我這樣有空跟你廢話！”
“這人也是我救的??！他那日被斬妖劍一劍穿心，還是我保住了他的命……”
“斬妖劍？”
“千真萬確啊，我掐斷了劍身幫他拔出來的，那不是……那斷劍還在那地上！”
納雪回頭瞄了一眼地上的斷劍，面色依舊陰冷，“算你命大，從此凌虛宮和你，兩不相欠！”
納雪帶著風(fēng)闕瞬間不見，朔方看著亂糟糟的院子竟仰起頭來十二分委屈的大哭起來。
“?。?！小鳳凰！他們都欺負(fù)我……”
***
玉虛峰龍冥洞前，凌虛神尊幻出無心鏡交還與納雪。
“師尊，七師弟他……”納雪明知師尊自會說起，就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恩，讓他在洞中多呆些時日吧，雖什么都記不得了，但性子是沒變，呵呵……你瞧，才成了人形，我這胡子又少了好幾根……”凌虛神尊輕描淡寫說地十分輕巧，納雪卻知道，這龍冥洞中的十日，師尊修為損耗不只萬年。
“那師尊您要不要……先回寢殿？”
神尊一擺手，“鳳丫頭現(xiàn)在如何了？”
“沉沉不醒，現(xiàn)在玄月屋中。”
凌虛神尊與納雪轉(zhuǎn)眼來到鳳里犧榻前。神尊未有耽擱，御鑒一探，少時幻回身形，額間竟有細(xì)汗。
“師尊……”納雪上前，目光中關(guān)切之意難掩。
“無妨，為師已心中有數(shù)，待明日為鳳丫頭解毒?！?p> “徒兒能做些什么，如何解毒不如師尊教我?！?p> “這解毒之法你并非不會?！绷杼撋褡鹦膬?nèi)一片澄明，“定是看到了希兒為烈火心魔所困，想那巫妖之毒狡猾善變，若一時做不到心無旁騖、失手處理不好，恐傷其神元，這才遲遲不肯出手，要等為師出關(guān)對吧？”
納雪啞口無言，沒想到心思絲毫瞞不過師尊慧眼，“徒兒……徒兒關(guān)心則亂，竟如此自困、失了方寸，請師尊教誨！”
“你何曾失了方寸！那日憑二指之力生生掐斷云龍劍，你拿捏得不是很好嗎？”納雪一時語塞，雙膝跪地，伏身叩首，“徒兒知錯！請師尊責(zé)罰！”
凌虛神尊伸手扶起納雪，轉(zhuǎn)身來到屋外。此時的玉山云蒸霞蔚，峰巒變幻，半山蒼蒼半山雪，朝露已成夕暮云。
“你少年得志，功成名就，談笑間竟全然拋下，視為塵土，這天地間能做到的只怕不多。師父雖愛你的悟性，更愛你難得的君子品性，切記我凌虛宮修的是道中正氣，而非霸氣。正氣渾然是你本心，霸氣外露則為虛妄?！?p> 納雪立于師尊身后，不禁汗顏。
“徒兒記下了，徒兒謝師尊教誨?！背劦蓝λ揽梢?。
“哦對了，你是不是把人族的風(fēng)闕弄到山上來了？”見師尊又恢復(fù)了慈眉笑顏，納雪倒是一陣臉紅，“哦是啊，風(fēng)闕在朔方結(jié)界中受了些苦，徒兒已給他度了精氣，眼下正睡著。待他醒了，師尊可要見他？”
凌虛連連擺手，“呃不見不見！那凡人小子見了我肯定是問題一籮筐，為師不見，省得麻煩！”
“其實(shí)徒兒也一直忍著沒問，那凡人到底……”
“那你最好繼續(xù)忍著，為師就是一時沒忍住，現(xiàn)在才有操不完的心……”
“好！徒兒就說師尊不想見！”
凌虛側(cè)臉瞪著納雪，“你故意的是不是……就隨便編個理由嘛！你的悟性呢？”
納雪心中暗笑，隨便編個理由？剛才還說修的是正氣，轉(zhuǎn)眼又讓我替你編瞎話兒……師尊不該號稱“凌虛”，應(yīng)該叫“千面神尊”才配得上……抬頭看見神尊正瞪著自己，趕緊憋住笑意，“徒兒謹(jǐn)遵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