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橄欖山講論（6）：蒼蠅王

　　所羅門說：“我的第五個預(yù)言：饑荒。”

　　城市不遠處的外郊，有一個不起眼的跳蚤市場，此時正是夜晚，聚集了非常多的人。這里主要售賣的東西是一種餅，表面是淺褐色。幾乎所有的人都面黃肌瘦，衣不蔽體，手中緊握著一兩枚銅幣，或者是拎著一只喜鵲。

　　這些人是城市里面的老鼠，而這個地方，是他們夜晚外出覓食的地方。擁擠不堪的城市有太多的危險了，為了防止騷亂，貴族們不允許他們?nèi)ベI賣這些食物。

　　食物？

　　看看路邊的一個攤位就明白了。瞧，那邊一個焦黃色皮膚的女人坐在地上，她面露老態(tài)，骨瘦如柴，仿若惡鬼。

　　她坐在粘土堆上，從背后的粘土那里扣下來一塊，然后從腳邊拿出一點食用鹽，抹在粘土塊上。兩只手不斷地拍打著，將粘土壓癟，變成餅的形狀。然后從大腿下拿出一個都已經(jīng)包漿的小桶，為小餅?zāi)ㄉ弦粚又参镉汀?p>　　在這里，油和食鹽可是稀罕物，攤主只能把它放在腳底，才不會一不小心就被偷走。

　　她舉起手中的餅，高聲地喊著：“新鮮的粘土餅，可以治療腹瀉和瘧疾！”

　　這里的奴隸和賤民們，一直都有著吃土的習慣。在這個日收入兩個銅幣就算是行情好的跳蚤市場，粘土餅是他們唯一能夠負擔得起的食物了。

　　貴族們覺得污穢骯臟，卻是奴隸求之不得的美食。土壤成分復雜，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吃到一些異物造成腸胃穿孔。

　　不過這還算好的，因為衛(wèi)生條件極差，大部分的土壤中都有寄生蟲，這些蟲卵可以在地底存活多年。如果意外攝入，這些孵化的蠕蟲線蟲會孵化，然后跑到關(guān)節(jié)里，造成癱瘓，跑到大腦里，引發(fā)癲癇。

　　可怕的事情還不止這些，因為人畜共存，加上城市中的污水處理系統(tǒng)問題，很多地方都會被牲畜的糞便和排泄物污染。一些對牲畜無害的細菌病毒，就會傳播到人的身上，誘發(fā)大規(guī)模的傳染病。

　　人都是短視的。

　　如果看不到希望，又哪里會思考那么長遠。如果不吃，現(xiàn)在就會死；如果吃了，還有一線生機。

　　底層的人民用著最樸素的博弈論，得出了所有人都該吃粘土的結(jié)論。用最無奈的阿Q精神，暗示自己：男性認為吃粘土可以提高性能力，女性吃粘土有助于懷孕分娩。

　　一個男性，聽到了女人的叫賣聲，拖著虛脫的身體，蹣跚著走到攤位的旁邊。他渾身都沾上了泥土，像是在沼澤里面打了個滾。他的眼睛卻亮若星辰，他緊握著手中的銅幣，沙啞的聲音問道：“這些餅多少錢？”

　　女人聽見問話，大吃一驚。這里大多數(shù)人都是看看，找機會能不能偷走一些東西，真正上來買的還是少數(shù)。她指著一大堆泥餅，擺了一個手勢，“一個銅幣?！?p>　　男人搖了搖頭，“我還需要更多?！?p>　　女人站起身來，從身后的土堆里面拿出一捧被太陽烤過的泥餅。它們更加干燥，得病的概率也會更低。只是對于這些奴隸來說，太陽也是一個奢侈物。

　　“我把后面的土也都買了?！?p>　　女攤主大喜，她伸出手，用干枯的手指捧著買家遞給她的四枚銅幣，那蛀牙咬了一口。然后興高采烈地飛奔而走，直接將油鹽都拋下，仿佛有惡魔在追逐她。

　　沒有理會其他人覬覦的目光，男人撿起來土塊，直接塞進嘴巴里。動作之兇狠，好像不把自己當成人，而是當成了法式鵝肝的白鵝。沒有任何的咀嚼，牙齒成了進食的阻礙，他用手指直接將土塊擠進食道。因為動作太過粗暴，壓迫了氣管，發(fā)出了嗚咽的聲音。

　　這樣狂躁的進食嚇到了旁邊的奴隸們，他們本來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偷點東西，現(xiàn)在都悄悄地走開了。有的人一邊走還一邊嘀咕，好不容易來了一只肉豬，還是個亡命之徒。

　　男人的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膨脹，肚子也鼓了起來。劇烈碰撞的胃將其他的內(nèi)臟器官都擠到角落里，同時胸腔開始膨脹。只聽到一聲劇烈的響動，是骨頭碎裂的聲音，肋骨本來是用于保護心臟，現(xiàn)在卻成為了胃的絆腳石。

　　見到這個情況，周圍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奴隸們捂著嘴巴，開始暗自猜測這個人究竟是哪里來的。

　　男人的胃像是一個永遠裝不滿的麻袋，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動作不僅沒有停，還加快了。他的肚皮頂?shù)梅路鹨獫q破，四肢也像氣球一樣鼓了起來。

　　腐臭在這個區(qū)域聚集，無數(shù)的蒼蠅被吸引，跑了過來，嗡嗡地叫著。原本不顧一切進食的男人抬了下頭，看到這些肥碩的蒼蠅，大怒不已。他的眼睛通紅，布滿血絲，仿佛燃燒著地獄的火焰。

　　“我都已經(jīng)逃到這里了，為什么還不放過我？”

　　男人歇斯底里地叫著，將手中的餅扔出去，兩只手護住耳朵，仿佛是發(fā)了瘋一樣撕扯的外耳廓。

　　他是非利士人，居住在都城西南部的海灣邊，一個被稱為迦南的地方。他長途跋涉，離開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來到這里。一路上他將近有一周沒有進食了，靠著一身的毅力，才走到這里。

　　為的是——躲避這些蒼蠅。

　　非利士人有一種奇怪的習俗，他們將蒼蠅信奉為自己的神靈。他們認為，蒼蠅王是一個偉大的智者，領(lǐng)導鬼魂的鬼王，會指引非利士人走向真正的解脫。

　　生命的解脫有沒有不知道，但是死亡的解脫是真的有了。這幾年來，因為降雨稀少，農(nóng)作物減少，非利士人餓死得越來越多。老一輩將之稱之為是蒼蠅王的考驗，因為蒼蠅王還有一個別稱，叫做暴食。

　　只是非利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信仰是七宗罪的暴食，暴食有天敵，七美德的節(jié)制。而代表節(jié)制的天使，正是加百列。

　　“我不想死！”

　　“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能吃了！”

　　“停下，住手！”

　　這個異鄉(xiāng)客一邊吃一邊尖叫，沒有人能聽得懂他到底在說什么。只見到他越吃越哭，眼淚順著滿是殘渣的臉流落下來，手中的動作還沒有停止下來。到這一刻，他無比地清楚，無論他逃到哪里，只要骯臟還在，蒼蠅就無處不在。

　　腐臭越來越重，他雖然還在吃東西，卻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蒼蠅像是察覺這一點，紛紛撲到他的身上，全身都被黑色的蒼蠅包圍，只有他一頭紅發(fā)，像是黑暗中的火把。蒼蠅們在他的身上產(chǎn)卵，只聽到肚子如氣球般炸開，流出來的都是白色的蟲卵。

　　此時，地動山搖，萬物崩塌，男人像是看到希望，在人們逃跑的時候，他沖著地裂的方向奔去，跳到深淵里。

　　他早就死了，新的蒼蠅還在醞釀。

　　暴食，從地獄歸來。

　　不知道多久以后，圣城的教堂里的圣書上，對這一幕是這么記載的：

　　若有一日；

　　國自相紛爭，則成為荒場；

　　解法有二；

　　用鬼驅(qū)趕鬼，則地獄重現(xiàn)；

　　用神驅(qū)趕鬼，則天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