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衣室匆匆換回自己的衣服后,張立春頭也不回地逃出了會所,慌亂中還走錯了路,從后門跑了出去。曼殊沙華后門外是一條窄巷,全是垃圾,氣味難聞,張立春捂著鼻子悶頭一路跑,沖出巷子跑到街道上。
拐過幾個彎,跑出幾條街后,張立春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觀察了一會兒,見沒人追上來,他終于稍稍松了口氣。
還以為碰到好人了,沒想到是三個……張立春擦了擦額頭的汗,心里嘀咕著。環(huán)顧四周,這里又是一片完全陌生的街區(qū),他甚至連曼殊沙華的方向都搞不清了。
下午剩余的時間,張立春沒能再找到工作。到了傍晚時分,天開始下起雨來,張立春躲在路邊一家店門口的屋檐下,為晚上住在哪發(fā)愁。中午他吃了很多,晚飯不吃的話勉強(qiáng)能撐過去,但是沒地方過夜就難了,總不能睡在人行道上吧。
入夜后,雨越下越大,雨夜中的十三區(qū)雖然依舊燈紅酒綠,但街道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行人。馬路兩邊的酒吧和舞廳里傳來嘈雜沉悶的音樂聲,對面一家小旅館的陽臺上一男一女正做著規(guī)律性的動作,放縱的叫喊聲和樓下的洗牌聲混合在一起,讓黑暗中的十三區(qū)顯得更加浮華而沉淪。
過了一會兒,張立春想起自己的口袋里還有張一百塊的鈔票,是中午那幾個小青年搶血漿時塞給他的。他把錢掏出來看了看,本來還想把這錢留著給龍哥一個交代,但現(xiàn)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到現(xiàn)在都還沒來找自己。
過了午夜后,張立春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兜里的一百塊錢像魔鬼一樣誘惑著他,最后他還是決定去買點(diǎn)吃的。這時候夜已經(jīng)深了,臨街的餐飲店鋪基本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張立春沿街走了半天,最后在路邊一家“啃德雞”的窗口買了一只漢堡。
店門外有一把破舊的遮陽傘,上面還漏著水,張立春挑了一把比較干的塑料椅子坐下,一邊啃起漢堡一邊看著夜幕下的街道發(fā)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fā)現(xiàn)腳邊不知什么時候蹲了一只母貓和兩只小貓,正安安靜靜地抬頭看著自己。
三只貓都很瘦,張立春看得有點(diǎn)心疼,但他自己也吃不飽飯,手里僅有的這一個漢堡實(shí)在是沒法再分出來了。
張立春坐在那里吃,三只貓就蹲在旁邊看,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只是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最后張立春受不了了,嘆了口氣,從漢堡里撕了一小塊肉扔到腳下,母貓立刻叼起來,但自己沒有吃,而是給了小貓。張立春看得心里發(fā)酸,又給了它一塊,母貓仍舊給了小貓。
不知不覺間,漢堡里的肉就被喂完了,張立春有點(diǎn)后悔自己的不理智,但貓奴的本性讓他鬼迷心竅地又去買了一塊雞排。正蹲在路邊出神地喂著,三只貓卻突然一起豎起了耳朵,轉(zhuǎn)頭望向了街道上。
張立春順著它們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馬路中央站著一條狗。它的毛已經(jīng)掉光了,皮膚表面遍布著殷紅的尸瘡,一片白森森的肋骨露在外面,分裂成兩瓣的下頜間垂著一叢流淌黏液的舌頭。
張立春的心臟緊縮起來。如果是在豚鼠市,一旦出現(xiàn)犬尸會被城管以最快的速度捕殺,但現(xiàn)在這只卻旁若無人地站在馬路中央,沒有任何顧忌地盯著張立春,和他手里的那袋雞排。
“去,去?!睆埩⒋河闷匠Zs狗的方法對犬尸輕叱著,做著威脅的動作。犬尸無動于衷,過了片刻慢慢地朝他這里走來,耷拉下來的那叢舌頭像海邊的藤壺,此起彼伏地一伸一縮。母貓對著它嘶嘶地低吼了兩聲,見它不為所動,就帶著兩只小貓迅速離開了。
張立春手里沒有武器,不敢和犬尸起正面沖突,于是主動退避三舍,沿著人行道悄悄離開。犬尸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張立春加快了腳步想甩開它,犬尸的腳步便也快起來,從慢慢踱步逐漸變成小碎步。張立春以為犬尸要追他,心里一緊張,步子變得更快,于是一人一狗就像競走一樣陷入惡性循環(huán),速度越來越快,最后終于跑了起來。
徹底演變成追逐戰(zhàn)后,本能驅(qū)使張立春竭盡全力地奔跑,犬尸在后面緊追不舍,一人一狗在下雨的街道上狂奔。經(jīng)過前方的路口時,從另一個方向正好又走過來一只犬尸,目睹了眼前的情景后也加入了追逐的行列,張立春身后的狗便從一條變成了兩條。不僅如此,仿佛冥冥之中受到召喚一般,不斷有新的犬尸從馬路兩旁冒出來,自動加入到追逐的隊(duì)伍之中,張立春身后的狗群越聚越大,最后竟達(dá)到了幾十只以上。
張立春已經(jīng)快沒體力了,他想找個能藏身的地方躲進(jìn)去,但馬路兩旁的建筑全都關(guān)著門,一路跑過去竟然連一扇開著的都沒有?!熬取让睆埩⒋涸诳只胖邢乱庾R地叫了起來,只希望能有人出來幫他一把。
深夜的十三區(qū)依舊喧囂浮華,街道兩邊建筑中的噪音和燈光表明著仍然有人在活動,然而張立春的呼救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仿佛與這座不夜城隔著一面平行時空的鏡子。一個在光著膀子在窗口抽煙的男人似乎是唯一注意到他存在的人,看著下面表情夸張地大叫道:“哇老弟,放羊??!”
“……救我!”張立春仿佛抓到一線生機(jī),朝他喊道。
然而那個男人無動于衷,只是饒有興致地說了句:“別在半夜出來逛街啊,這里野狗很多的!”
張立春絕望了,他已經(jīng)徹底跑不動了,狗群在后面越來越近,都快咬到他腳后跟了。慌不擇路中,張立春拐進(jìn)了一條胡同,在路的盡頭他似乎隱約看到有黃色的燈光。
“……有人嗎!”張立春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跌跌撞撞地朝那里沖去。跑近以后,他逐漸看清那是一家露天大排檔,遮陽棚下擺著零星的幾張座椅,一個身材敦實(shí)的中年男人正在爐子后掂著鐵鍋。
“救……救命!”張立春抱著最后的希望,朝那人沖去。
男人停下手里的鏟勺,從熱氣騰騰的灶臺后抬起頭,隔著濃重的白霧望著迎面跑來的張立春,以及他后面蜂擁而至的犬尸,平淡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他伸出一條粗壯的胳膊把張立春擋到灶臺后,另一只手從旁邊炸著臭豆腐的油鍋里抄起一勺滾開的油,在爐火上一晃點(diǎn)燃,揮手抄狗群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