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春愣了一下:“我?……”他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那人是把他當成服務(wù)員了?
他看了眼陳少龍,陳少龍正好也看了眼他,但沒有說話。張立春下意識地跑到棚子后面摞酒水的地方,把最上面一箱“雪發(fā)”啤酒抱了下來,搬到雞冠頭桌前。
其他桌的客人看到后,也紛紛喊了起來:
“哎小哥,幫我把這桌子收拾一下!”
“我那個烤魚幫我催一下!”
“有沒有餐巾紙啊,給我拿兩包!”
“……”
結(jié)果張立春就莫名其妙地忙了起來,在桌子之間來回奔波,又要收臺又要上菜,還要把臟碗筷拿到水槽去洗,忙得分身乏術(shù)。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皮衣男風風火火地騎著摩托回來了,頭盔一扔走進大排檔:“媽的我就知道唐僧那個逼不會痛痛快快給錢,差點就把他打了一頓……”
他一轉(zhuǎn)頭,看到張立春在那兒手忙腳亂地端菜刷碗,驚奇地睜大眼睛:“我靠,搞了半天他是你新招的人?我說怎么一直在這兒呢。刀妹呢?就算不來了?”
陳少龍看了眼張立春,欲言又止。皮衣男脫了外套走到水槽前,邊和張立春一起洗碗邊看著他:“兄弟哪里人?剛從城里過來的吧?豚鼠市?”
張立春點點頭:“嗯?!?p> “哪個區(qū)的?”
“JS區(qū)?!?p> “操我以前有個女朋友就是JS區(qū)的?!逼ひ履行?,“你叫什么?不會跟她是親戚吧!”
“我叫張立春,弓長張,立春就是節(jié)氣那個立春?!?p> “哦,看來不是親戚,她只有一個姓趙的外甥,偷渡的時候被城墻上的人一槍爆頭了?!逼ひ履行Φ?,“我姓畢,別人都叫我逼哥,你喊我老畢也行?!?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逼哥問了張立春的來歷,張立春大致說了說他來十三區(qū)后發(fā)生的事,但是沒提到曼殊沙華的經(jīng)歷。這時,那個頭上長肉冠的人突然很響亮地“噗”了一聲,“呸呸呸”地吐了好幾口,然后大聲罵起來:“我操,老板,老板!你這菜里怎么有蟑螂?!”
張立春和逼哥回頭看,就見那人用筷子使勁敲著盤子,嚷嚷個沒完。逼哥把手里的盤子往水槽里一丟,走到那張桌子跟前,看看雞冠頭,又看看桌子上,菜已經(jīng)基本吃光了,只剩一堆空酒瓶和一碟吃了一半的酸豆角,在豆角中間赫然有一只拇指大的死蟑螂。
逼哥捏住蟑螂的觸須,提到眼前看了看,蟑螂已經(jīng)干癟了,身上很干凈,一點油都不帶。他斜著嘴笑了一下,看著雞冠頭說:“下次能不能挑只新鮮的,在菜里拌一下再來投訴,你他媽不會每次還把蟑螂擦擦干凈揣回去,下次接著用吧?!?p> 雞冠頭火了:“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說這個蟑螂是我放進去的?”
逼哥笑笑:“反正我是從來沒見過這只蟑螂,肯定不是我們這兒的。”
“放屁,你他媽還能認識這里每只蟑螂?你它們親戚?”雞冠頭怒道。
“全部認識不敢講,但我肯定這里沒有長雞冠的蟑螂。”逼哥很認真地點頭。
雞冠頭嚯地一下站了起來,頭上的肉冠抖動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操你什么意思?”
逼哥呵呵地笑著,突然一伸手抓住了雞冠頭的領(lǐng)子,拽得他上半身傾在桌子上:“他媽的一桌菜都吃完了,拿個最便宜的來訛我,當我是傻逼?”
桌子旁其他人立刻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
“你想干嘛!”
“放手!”
雞冠頭抓住逼哥的手腕想扭開:“操你媽你還敢動手?”說著一拳朝逼哥臉上打來。
逼哥頭往后一仰躲開拳頭,另一只手也抓住雞冠頭的衣領(lǐng),一用力直接把他整個人從桌子上拖了過來,盤子和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雞冠頭的人抓住逼哥想把他拉開,拳腳雨點般朝他身上落,逼哥不管不顧其他人的攻擊,只逮著雞冠頭一個人狠揍,揪住他的肉冠把他頭按下來,抬起膝蓋往胸口猛撞。
雞冠頭被打得嚎叫連連,但逼哥最終還是扛不住對方人多勢眾,被七手八腳地抓住胳膊大腿架到了一邊。雞冠頭捂著鼻子直起腰來,指縫里往外滲著血:“我操你媽的……”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向前奔了兩步,一腳朝逼哥腹部踹去。
“別打了。”陳少龍從后面擠了上來,一邊扶住逼哥一邊擋到他前面。雞冠頭一腳正好踹在陳少龍肚子上,陳少龍動都沒動一下:“這盤菜不要你錢?!?p> 雞冠頭大怒:“哪盤菜有蟑螂你就哪盤菜不收錢?我他媽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道理,那照這么說人家下館子的還得每道菜里都有蒼蠅才能賠錢?”
說著他用力推了陳少龍一把,結(jié)果沒推動,自己還后退了一步。陳少龍掃了眼一片狼藉的桌子:“那箱啤酒也不要你錢?!?p> 兩個人對視著,雞冠頭的眼睛瞪得滾圓,陳少龍一臉的淡漠。最后還是雞冠頭先底氣不足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票子,草草點了幾張往地上一扔,指著陳少龍說:“老子今天晚上就來砸了你的店?!?p> 說完,他就衣服一掀帶著人走了。陳少龍松開逼哥,逼哥揉著大腿站直身子,從桌上捏起那只蟑螂,朝雞冠頭后背扔過去:“你蟑螂忘帶了!”
雞冠頭腳步頓了一下,頭上的肉冠不斷抖動著,紅得幾乎發(fā)紫。但最后他還是沒有回頭,猛地加快步子朝胡同外走去。
逼哥似乎還想再說什么挑釁的話,被陳少龍用眼神制止了。他“哼”了一聲,一轉(zhuǎn)頭又揪住了兩個剛走出去的人:“哎哎哎干嘛干嘛?錢都沒給就想混出去啊?當我老年癡呆啊搞不清那個雞佬帶了幾個人?”
“啊不好意思,喝多了忘結(jié)賬了……”那兩人見被抓個現(xiàn)形,訕笑著從口袋里掏出皮夾。
逼哥收了錢,把地上那幾張鈔票也撿起來,點了點后塞進抽屜。這時午市已過,最后幾桌客人陸陸續(xù)續(xù)結(jié)完賬后,大排檔里就逐漸空了下來。逼哥和張立春一起把剩下的桌子收拾干凈,張立春見他腦門上淌著血,還跟沒事人一樣在那忙來忙去的,不禁指指自己的額頭提醒他:“你這里還在流血?!?p> “沒事。”逼哥隨意抹了把額頭,到水槽邊洗了洗臉,“這種事三天兩頭都有,你只要服軟一次,以后就再也別想鎮(zhèn)得住他們了。”
全部收拾完后,陳少龍把中午剩下的菜盛出來,在桌上擺了幾盤,然后打了三碗米飯。逼哥一屁股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夾了大把菜:“哎喲媽的,累死了,早上討債中午干架,今天真是不消停?!彼粤藘煽?,見張立春還在旁邊站著,就敲敲剩下那碗飯說:“看啥呢,要我插兩炷香燒給你吃啊?!?p> 張立春這才意識到那碗飯是給自己的,心里一熱:“哦……”趕忙在桌子邊坐下,拿起自己的碗筷。
三個人很自然地吃著飯,就像忙碌完之后一起吃工作餐的老伙計,張立春喜歡這種感覺,下意識地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xù)下去。吃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雞冠頭臨走前說的話:“那些人說晚上要來砸店,他們不會再來找麻煩吧?”
逼哥“嘁”了一聲,嘴里噴出兩粒米:“來個屁,他要有種當時就開干了,還他媽乖乖給錢?這雞佬以前也來過幾次,就是個外強中干的慫逼,今天估計是看刀妹不在,腦子抽筋想訛上一筆。”說著他就笑了起來,“刀妹他媽的,從來都不跟人動手,上來就直接動刀子,徐老狗看見她都頭大。”
吃完飯后休息了一會,陳少龍就開始準備晚上的菜了。下午沒什么事,逼哥騎摩托出去了半天,到了四點多的時候陳少龍打電話把他叫了回來,三個人提前吃好晚飯,然后又忙碌了一晚上。
夜市結(jié)束以后,陳少龍點了幾張鈔票,遞給張立春:“這是你今天的工錢?!?p> “……???”張立春有點錯愕,下意識地想推辭。在他的概念里,自己只是臨時給陳少龍幫幫忙而已,如果是給陳少龍干活的話就算免費他也干。
“我靠,很有錢啊,發(fā)工資都不要?”逼哥躺在椅子上笑,“拿著吧,老陳從來不會欠別人錢的?!?p> 張立春懵懵懂懂地接過錢,陳少龍就又到一邊抽煙去了。逼哥從椅子上站起來,拍拍屁股對張立春說:“我回去了,你走不走?”
“我……”張立春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不走的話,總不能又在大排檔的桌子上磕一晚上吧。
“哦對,你還沒找到地方住是吧?!北聘缦肫饋砹耍耙灰谖夷抢飵湍阏覀€房間?”
張立春看看手里的錢:“可是……”
“我跟房東說說,不預(yù)收你租金?!北聘缗牧伺膹埩⒋旱募绨颍白甙?,待在這兒跟老陳搞基啊?!?p> 于是逼哥上了摩托車,張立春坐到他后面,油門一轟就從胡同里躥了出去。逼哥開車很猛,每次拐彎都恨不得貼地飛行,張立春要緊緊夾著車身才能勉強不被甩下去。
最終逼哥在一棟破舊的公寓樓前停下來,熄火下了車:“就是這兒。”張立春跟著他走了進去,樓道里沒幾盞燈是好的,墻壁上畫著各種大尺度的涂鴉和小廣告,封閉的樓梯間里有一股散不掉的酒氣。逼哥帶著張立春爬到頂樓,敲開一扇相對來說算是最干凈的防盜門,從里面出來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逼哥對張立春介紹道:“這是袁姐,以后你交房租到這里來找她就行。”
然后逼哥就和袁姐討價還價起來,袁姐一開始聽說張立春沒錢,要到下個月才能開始交房租還不太樂意,說必須先預(yù)付一個月錢,不然不租給他。逼哥軟磨硬泡,說了一大堆好聽話,最后自己做了擔保,袁姐才勉強同意:“到時候他要是交不出錢,就算在你的房租里哈?!?p> 于是她回屋拿了鑰匙,帶著兩人下樓去看房間。走到三樓西面快到頭的一間房門前,袁姐在那一大串鑰匙上找了半天,最后終于找到對的一把,插進鎖眼推開門:“就這間了,自己看看行不行吧?!?p> 逼哥率先進去,摸著墻上的開關(guān)啪嗒啪嗒按了半天,燈才終于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這是個二十平米的小單間,進門右手是廁所,左手是灶臺和油煙機,里面房間里有一張床和一副桌椅,陳設(shè)簡陋,空氣中有一股霉味。
“還滿意不?要是以后錢夠的話再讓袁姐給你換間好的?!北聘绮嬷戳艘蝗?,問張立春。
“就這樣吧,已經(jīng)很好了?!睆埩⒋含F(xiàn)在沒有什么要求,只要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那好,你先住著看看,有什么事直接找袁姐?!北聘鐝脑闶掷锝舆^鑰匙,遞給張立春。張立春再三道謝,逼哥拍拍他的肩膀:“晚上睡覺要關(guān)窗,有急事打我電話?!比缓笏肫饛埩⒋簺]他手機號,就拿出筆要寫給他,但摸了半天沒摸到紙,最后把煙盒蓋子撕下來,寫了號碼遞給他。
逼哥走后,張立春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把窗戶打開通了會兒風,散散房間里的霉味。床褥已經(jīng)發(fā)黃了,但看著還算干凈,張立春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強烈的倦意就涌了上來。他記得逼哥叮囑他睡覺要關(guān)窗,就起身把窗戶重新拉上,然后關(guān)燈躺下,幾乎半分鐘不到就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張立春才醒了過來,一看外面太陽都那么大了,趕緊下床穿好衣服,到龍頭上隨便洗了把臉就匆匆出了門。到了樓下一看,周圍的景色全是陌生的,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大排檔的路怎么走,昨天晚上過來一路風馳電掣的,壓根沒想到要去記路。
他摸了摸口袋里逼哥寫給他的那個號碼,最后也沒好意思打,總不見得再讓人家專程來接他吧。于是他只好一邊問路一邊走,好在這里的人基本都知道陳少龍的大排檔在哪里,雖然費了一番功夫但最后還真給他摸回了胡同里。
逼哥已經(jīng)在大排檔里等著接外賣了,一邊抽煙一邊玩著手機,陳少龍在灶臺前炒菜。看見張立春走進來,逼哥笑著打招呼:“喲,這覺睡得爽了哇,我還以為你要睡到下午了?!?p> 張立春有點不好意思:“睡過頭了……下次買個鬧鐘。”
“早飯沒吃吧?自己下面,我們都吃過了?!北聘缰钢笢?,“刀妹今天又沒來,看來你真要頂她咯?!?p> 張立春不知道怎么接話,他雖然很希望能真的留在陳少龍這里工作,但似乎又有點趁虛而入搶了別人飯碗的味道。正想著,他聽到胡同里傳來高跟鞋的聲音,似乎有個女人朝這里走了過來。
張立春以為是客人,怕一忙起來又沒空吃早飯,就趕緊抓了把面條扔進湯桶,準備趁這個間隙速戰(zhàn)速決。結(jié)果等那個女人從胡同里走出來,張立春看清來人是誰以后,卻一下子打了個激靈:竟然是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