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東半島之行(第七章)

　　　　????????????????????第七章

　　?我知道大門外那唯一能出去的路現(xiàn)在還不能走。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一眼就能看完那條路上的所有動靜。我小心的趴在山上，仔細觀察著山下面的那條路。直到天色黑成一片時，我才敢悄悄溜下山。

　　????正忐忑而慌張的跑著，迎面撞過來兩個人，一胖一瘦，聽聲音年齡應該比自己大一些。躲，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裝著過路人一樣放慢腳步，匆匆走起來。那個瘦子站住了，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我的心都要跳出來，只想快點走過去。那個瘦子好像在叫我，我沒有停下來，也沒有理他，只顧自己的走。后面不料竟沖過一陣風，一只腳從后面踹過來，把我撲通一聲踹倒在地。我掙扎著爬起來，瘦子上來摁住我，那個胖子也從后面跑過來。瘦子湊近我，看著我的臉，問，你為什么要跑？我努力搜索著記憶，腦子卻一片空白，好像我并沒見過他。我也知道我可能跑不掉了，被他這樣摁著，后面居然還有一個胖子。

　　??我蹲在地上，木然的雙手抱著腦袋。那個胖子跑過來，把摁著我的瘦子拉了起來，看著地上的我，竟說，別打他了，讓他走吧！

　　??我心里劃過一絲感動，嘴里不住的求他放我走。我說，我真的受不住了，我死也要走！

　　??瘦子終于被那個胖子拉到一邊去，雖然瘦子仍在不情愿而且啐罵著。我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念叨著感激著，一邊繼續(xù)拼命的往前跑。

　　??我不敢走大路，走小路又害怕會繞回去！于是我只能順著大路邊上的樹叢溝坡往前跑。樹叢溝坡畢竟不太好走，跑著跑著還是上了大路?？粗砼詴r而飛馳奔過的汽車，真想伸手翻上去，無論開到哪里，只要能離開這個地方！

　　??我看見前面不遠的路邊停著一輛輕卡，車子還在發(fā)動著。我偷偷翻上后面的車廂，蜷縮在車廂的一角，祈禱著司機能開著車帶我離開這里。司機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過一會兒走過來，吃驚的看著我，對我說，他不走了，要調頭回去！我想求他帶我走一段路，但他能相信我嗎？我沮喪的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只得無奈的翻下車繼續(xù)跑。

　　??我只能恨自己跑得太慢，也痛心那個司機為什么不能救救我走一段路?？粗磉呉惠v接著一輛飛奔的汽車，我的心里竄動著一種莫名的沖動！我試圖追上每一輛可能翻上去的汽車，盡管拼盡全力也未能如愿！

　　??正當我跑得有氣無力的時候，又有一輛輕卡從身邊奔過。我緊跑兩步，雙手竟緊緊的抓住了車廂后沿。我奮力往上攀爬，卻怎么也翻不去！車子愈發(fā)跑得飛快，我被拖倒在車廂后面，像掛面一樣掛著。盡管拼命掙扎，腳下面怎么也使不力，蹬不到車廂下面的任何地方，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拖倒在路面上，盡管雙臂還死死的掛在車廂后面。掙扎了一陣，我只好停止了努力，盡可能的把雙腿蜷縮起來，不至于放在地上拖。也許司機已經發(fā)現(xiàn)了車子后面有人，車子像瘋了一樣的越跑越快！就這樣懸掛著不知道跑了多遠，掛了多久，終究體力不支被車子甩了下來。我在地上翻了個滾，躺在路中央，看著后面打著遠光燈的汽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顧不得太多，爬起來繼續(xù)跑。我知道我不能停，我知道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我盡可能的往有燈光的方向跑，山路起伏蜿蜒，大路兩邊是還未收割的玉米高粱。我一邊跑，一邊抬頭看天邊，前面終于能看見有燈光密集的地方。我經過一戶住在路邊的人家，向他們討了口水喝，又問了一下這個地方離禿巖島有多遠？那人告訴我，前面是大合鎮(zhèn)，離禿巖島已有四十多里路！

　　??逃到大合鎮(zhèn)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街上的人不是很多，一些店鋪也開始打烊了。借著路邊的燈光，我看見自己褲子膝蓋的地方都磨破了，膝蓋上全是血。來的時候，母親剛給我買的球鞋也破了，腳趾頭血肉模糊的露在外面。我終于敢放松下來，身上的傷疼也隱隱而來。

　　??我看著眼前陌生的小鎮(zhèn)，竟分明的感到幾分親切。十字路口的街邊，有兩個臺球桌靜靜的躺在那里。臺球桌對面是一家快餐店，快餐店門口擺著一個燒烤攤。一個男人在做燒烤串，幾個女人在燒烤攤旁邊坐著說笑，聊天。

　　我拖著一身的疲憊和傷口，盡可能的靠近那兩個臺球桌，遠遠的觀察著。也許那臺球桌下面能讓我湊合著度過這一夜，至少藏在下面不那么容易讓警察當作盲流一樣抓走。我聽說過警察抓盲流，想想都心有余悸！可我現(xiàn)在不是盲流又是什么？我回答不上來。只能漠然的望著街對面的燒烤攤，無助的摸著餓扁了的肚子。由于抓回去之后已被老板搜了身，口袋里身無分文。聞著那飄過來的泌肺的燒肉串香，我的腸子都要打結了?？粗麄兡氢欢腋５臍g顏笑語，恍惚覺得自己與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敢走上前，只能像烤鵝一樣伸長著脖子。

　　??終于，我還是沒有忍住那打結的腸子攪動的食欲，我在他們的燒烤攤前，長時間的看著。我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難道真的要可憐的乞討嗎？我說不出來。他們也看見了我，幾個女人盯著我看，仿佛看見了異類，眼睛里噴著光。

　　??我吞吞吐吐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在說些什么，“你們，你們這里有最……最便宜的飯嗎？”

　　??說完，我有些后悔自已說出的話?？诖镆环皱X都沒有，就是人家最便宜的飯，自己又拿什么去買？我不敢想！我想的只是能否有希望弄上一點兒吃的！

　　??那幾個女人停止了說笑聊天，男人也不再只專注著做燒烤，都驚訝的看著我的臉，我的膝蓋，還有我的雙腳。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窘迫狼狽的模樣，他們沒有說話，依然很怪異的看著我。我很窘然的站著，望著烤架上那一串串香得入骨的燒烤，一邊怯縮著，一邊往一旁退去。

　　??有個身材不高，長得很親切的中年女人，站起來叫住了我。問我，小兄弟，你別走??！你怎么了？

　　??我站住了，滿眼期望的看著他們，卻沒有再走過去。還有幾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也在那里，那個做燒烤的男人也站起來了，并且招呼著讓我過去。

　　??我踟躕著，有幾分感動。那個中年女人往我這邊走過來，并把我?guī)У綗緮偱赃厽艄饬烈恍┑牡胤?。她仔細的看著我，旁邊還有一些人也圍了上來。

　　??中年女人看了我一會兒，臉上滿是心疼的問：“孩子，你這是怎么了？這怎么都流血了？”

　　??我看著圍觀我的那些人，喉嚨有些發(fā)酸。我把我們可能是受騙來到這里、從魚粉廠逃跑、我又被抓、到我再次逃出來的事情簡單給他們說了一下。他們吃驚并且疑惑的目光逐漸變得憐憫起來。

　　??中年女人愈發(fā)顯得心疼而且疑惑：“你那些老鄉(xiāng)們現(xiàn)在去哪兒了呢？

　　???我努力的想著，臉上一臉的茫然。

　　???“別怕，這孩子都快嚇傻了！”中年女人一邊喚著那做燒烤的男人，一邊對我說，“你是不是餓了，我讓我兄弟給你做些吃的，一定要吃飽！我們不要你的錢，姨再給你拿些路費?！敝心昱苏f著，從口袋里拿出五十塊錢塞給我。那做燒烤的男人也塞過來一張五十的，旁人圍觀的幾個人也跟著你十塊我二十的往我口袋里塞錢。

　　?我木然的站著，心里充滿了感激，嘴里不住的說著謝謝。

　　??中年女人告訴我她叫張春華，哈爾濱人，在大合鎮(zhèn)開了一家美容美發(fā)城。那做燒烤的男人是她兄弟，這家燒烤快餐店就是她兄弟開的。

　　??我在她兄弟的快餐店吃好喝好后，她又給我拿來了一條褲子。她說，她實在不忍心看我再穿著那條破褲子。雖然這是她老公的褲子，也不知道我穿上是不是合適。

　　??她還給我安排了當晚休息的地方。她說她早就看見我在對面臺球桌旁邊站著，只是不知道我要干嗎？我沒有告訴她本來我想睡在臺球桌下面，但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對我說，這個世界是有壞人，但好人還是比壞人多得多。

　　??我知道我遇到了貴人，這么多非親非故卻如家人一般心疼我的親人！我想到千里之外的老家，想到了此刻正無限牽掛著我的白發(fā)的奶奶和我的娘！瞬間，淚涌出眼底！我婉言謝絕了她們讓我繼續(xù)留在這里找工作的建議。他們也給我留下了手機號碼，囑咐我回到老家后一定要記得給他們打個電話，這樣他們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告別了張春華姐弟以及一些聞訊而來的好心人，順著二老癩告訴我的信息尋找我失散的同鄉(xiāng)們。

　　??我一邊打聽著，一邊按著二老癩所說的路線往前走，輾轉六十多公里，才在一個叫做圓臺的地方找到了他們。他們都在那里，大頭叔，老五爹，憨子，春花，還有紅梅。他們沒有回家，他們知道回家無法交待，他們只能每天無助的祈求。當看見我滿身是傷的出現(xiàn)時，紅梅眼睛都紅了，似乎有很多話要和我說，大頭叔不住的拍著我的肩膀，一個勁的說著爺們。我和二老癩再次被他們抓回去的時候，他們急成了一鍋粥，想到了報警，想到了回去搶人，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告誰？他們說不清楚，也搶不過他們，更不敢招惹誰。再說，一分錢沒花坐了兩天的臥鋪大巴，人家又管吃又管喝的，怎么算這筆帳？這些都讓大伙兒很糾結。好在我終于再次逃了出來，我又把二老癩如何協(xié)助我逃跑，如何為了一廂情愿留在了那里，給大頭叔以及大伙兒說了一遍。大伙兒都很感動，也都為二老癩祈禱。

　　??我們投奔在同一個寨子里的老鄉(xiāng)那兒。他的一位當?shù)嘏笥褞兔Γ覀儾诺靡宰鲂凸呵矣袀€落腳的地方。紅梅看我的鞋子破了，悄悄給我買了一雙運動鞋，是我曾經奢望過但從不曾穿過的那種牌子和款式。

　　??那天早上，老五爹帶著憨子隨著一些人回了老家。老五爹年紀大了，又顯老，在外面找活確實很難。憨子從來沒有離開過老五爹。但我并沒有隨著老五爹一起回去，我只是想繼續(xù)留在紅梅身邊，至少每天都能看到她！大頭叔也沒有回去，他也許還是沒有翻過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需要一點時間給自己。春花依舊嘰嘰喳喳的，整天粘在紅梅的身邊，對我一會兒陰天一會兒晴天。

　　??我不知道紅梅究竟是走還是打算留在這里找工作，但看她的樣子似乎已經有了想法。我問她，她只是看著我，并不說話。我從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似乎有很多無奈。

　　??老五爹走后的第二天，我們終于也決定要回去了。那天晚上，一切都顯得格外的平靜，終于釋然了，出來十多天，像做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惡夢，什么都沒有撈下，卻落了一身的傷疤。紅梅看著我，眼睛里忽閃著讓我捉摸不透的東西。

　　??暮色降臨的山坡，秋風颯颯。我跟著她，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走了好久，她終于站住了，回頭久久的看著我，問，你身上還疼嗎？

　　???我愣住了，有點摸不著頭腦，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笑了，笑得我心里忽然輕松了許多。她又問，你跟著我不累嗎？

　　?我搖搖頭。我說，我只想跟著你，不管你去哪，我也去哪。

　　?她沒有說什么，也沒有看我。

　　?我有些著急，我說，我想和你一起在外面闖，你也需要有人照顧不是？

　　??她低著頭，說話的語速很慢，但很清楚：“你別說了，你還太小，很多事你根本就不懂?！?p>　　?我看著她，盡管心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但仍很認真的說：“我什么都懂，我也不小了……”

　　?她把臉轉向我，眼睛有些濕潤：“我當初也和你現(xiàn)在這樣的年紀，天真，固執(zhí)，有時候，人的選擇只有那么一次?！?p>　　??我的頭腦有點發(fā)熱，說話連自已都感到意外：“就因為只有一次，所以我必須要說出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對我的好，我都感覺的到。”

　　??她的聲音有些變了，喃喃著：“那是因為我是你姐……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紅梅分明有些哽咽。我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她沒有掙扎。

　　??我閉著眼，滿腔酸楚，我不知道是該安慰她，還是該安慰我自己。我慌亂的說：“我知道，你不單單我姐，更是我最想保護的那個人……”

　　???紅梅卻搖著頭，齊耳的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嘴里不停的歔欷著：“你不懂，你一點兒都不懂……”

　　?????那一夜，我失眠了，想著紅梅所說的各種可能和不可能，想著這一路而來的各種幸運和不幸。我想留住那些美好的東西，想留住這個失眠的夜晚，可天還是亮了起來。我們各自打理著包裹，紅梅也整理好了她的皮箱。吃過老鄉(xiāng)給我們準備好的早飯后，我們拖著大包小包的出發(fā)了。從榮成坐車到威海，又從威海到青島，一路上我都緊緊的跟在紅梅身邊。她好像忘記了昨晚的那個秋風颯颯的小山坡，依然笑著，依然露出那花一樣的笑靨。

　　??到青島以后，我們還要買轉回阜陽的火車票。紅梅和大頭叔把錢給了我，他們說，他們在大廳外面看著行李包裹，讓我一個人來大廳里買票?？僧斘以倩氐酱髲d外面的時候，卻不見了紅梅紅色的密碼箱，也不見了紅梅。

　　??我喊著她的名字，在人如潮水的廣場上，發(fā)瘋的找她，她的聲音，她的身影，她猶如謎一樣的笑靨。

　　???大頭叔和春花在后面緊緊的追著我。大頭叔說，她走了，她只是讓我告訴你，你永遠都是她弟弟，希望你照顧好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我茫然的站在廣場上，一下子僵住了！淚，涌滿眼底，堵塞在喉嚨里。

　　??春花呆呆的看著我，廣場上依舊人來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