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王妃，上次為您引路的小侍，是宮里的打雜小侍，也是收人錢財(cái)辦事的，聽說今日死在宮中，因?yàn)檎`食了相生相克的食物?！避岳虻穆曇魝鱽?，但是她人并不在屋子里。

　　文煙若坐在桓煜替她準(zhǔn)備的云煙閣之中，桌子上擺著今日的賬目，還有幾分請?zhí)?。但是最上面的，則是一小截玻璃絲。玻璃絲下，墊著一張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紙。

　　她輕輕挑開那一截玻璃絲，把紙張抖落開，一行一行仔細(xì)閱讀。只是，文煙若這樣讀下去，眉頭卻是越皺越深。這些小字之間，每隔三五個就會空一點(diǎn)細(xì)縫，不為別的，就為把名字與名字分開。

　　不錯，這些正是店鋪的名字。無論大小，無論是否知名，全部羅列在紙張上面，若不是文煙若尚有定力，換了一般人早就要頭暈眼花，叫苦不送。

　　“這種材質(zhì)的玻璃絲，還能做到如此之粗，按理說應(yīng)該在京城之中沒有多少才對?！蔽臒熑羲妓髦?，手指輕點(diǎn)桌面，“為什么能查出這么多店鋪？”

　　“王妃恕罪，這些店鋪是那個小侍這一段日子去過的，至于他最終在哪里買得玻璃絲……茉莉還沒有查到?！?p>　　“無礙，不過你這方向也確實(shí)有些問題。”文煙若沒有怪罪茉莉，“小侍并不一定是布置玻璃絲的人，我想你直接拿著玻璃絲去找就好。”

　　海棠適時拿起桌上的玻璃絲，然后向上一拋，上面一道黑影閃過，玻璃絲也消失了。

　　“這是我從王爺那邊拿到的，你有這個比對起來想必會好一些?！蔽臒熑艉芊判能岳虻哪芰?，她也不會多說，“對了茉莉，查一下這小侍究竟是吃了什么，哪里來的食物而被相克致死。”

　　“是?！?p>　　房梁上有腳步和摩擦聲，一會兒便消失了。

　　“海棠，你說，會是它么？”文煙若從抽屜里，掏出一塊小玉牌。

　　這塊玉牌放在日光下，從白色之中透出一點(diǎn)點(diǎn)藍(lán)色。上面印著平國的古文字，乍一看有些復(fù)雜，可是比對之后，文煙若認(rèn)出了這個字。

　　但是這個字的主人，究竟為何要派殺手來殺她？這一次的琉璃絲，顯然也是下了死手，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想到這里，文煙若寧可是同一個人。這樣一來，無論這個人的目標(biāo)是她還是桓煜，都會比同時防兩個人好很多。

　　“王妃所想，很有可能是真相。”海棠恭順，卻不卑微，“不過，如果就此順藤摸瓜，是否會打草驚蛇，海棠也不知?！?p>　　“你說在理?！蔽臒熑舭淹嬷衽?，若有所思，“我覺得像是宮里人的手筆。”

　　“王妃您的意思是……”

　　“不知這人是針對我，還是打算針對桓煜?！蔽臒熑舭延衽品呕卦?，“你看這玉的品性，透徹干凈，還有很罕見的藍(lán)色翠種，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東西。”

　　沒錯，這種東西價格不菲，哪怕這些小玉牌都出自同一塊原石，也同樣十分珍貴稀少。拿到這種品階的玉石，不是妃子就是公主，他們這些王妃，那自然沒有資格，太子妃除外。

　　“而且能在詩畫會有所布置，絕對不是宮外人能夠輕易做到的。原本我還有點(diǎn)懷疑那個異姓公主，可后來一想，這人還沒那城府?！?p>　　“上次聽紙鳶所言，那位公主害您不成反而自己落水，會不會是她想借助……”海棠已經(jīng)有些生氣，“王妃您還不打算處置那個公主，真的是太便宜她了。”

　　“她還沒有對我很過分，我自不必管她?！蔽臒熑舸嗽捰行┱Z重心長，“海棠，這里不是夏國，我們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一點(diǎn)你得記住。”

　　“王妃教訓(xùn)的是?！?p>　　雖然嘴上說著海棠的不是，但文煙若心里卻有點(diǎn)小計(jì)較。萬一這件事真的有那個異姓公主的參與呢？她雖然被禁足在封地，但若找個機(jī)會進(jìn)宮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既然如此，那就應(yīng)該去宮里看一看了?？上?，她不便親自出面。

　　“而且我覺得玻璃絲……倒有點(diǎn)像一種紗衣的制作原料。對了海棠，你托月季進(jìn)宮，去一下繡房，就問一下有沒有比較粗的琉璃絲，說我想做一件琉璃紗披肩?！蔽臒熑艉鋈坏?。

　　琉璃紗披肩是夏日平國女子常穿的衣物，可現(xiàn)在里夏天還有些日子，如果琉璃絲不用來做披肩，其目的便昭然若現(xiàn)?？墒瞧絿哟蠖鄶?shù)用的是琉璃細(xì)絲，很少用粗的，文煙若的目的便是讓月季去和那邊的宮女套話。

　　這樣一來，她不必親自入宮，也能打聽到不少消息了。只盼望那些宮女們可以因?yàn)樵录镜奶捉?，把她想要的全說出來。嘴越碎、越把不住門兒的越好。

　　安排妥了一切，文煙若把手上的賬本處理完，交給海棠，便出了云煙閣。云煙閣離桓煜的書房很近，在正殿后側(cè)右邊走廊東廂房中間位置。左邊走廊西廂房還在動工，文煙若知道這是桓煜的手筆，也不多問。

　　問了一下守在書房外側(cè)的小侍，發(fā)現(xiàn)王爺在正院里的樹蔭處歇息。文煙若兀自搖搖頭，邁開步子直奔小花園。思前想后，她還是打算問一問，異姓公主霍藍(lán)之究竟如何，這一番禁足能不能阻止她回到京城，入宮面見平帝？

　　果不其然，在院中，桓煜靠在樹下躺椅上，將手里的折扇開開合合。

　　“阿煜，有什么煩心事？”文煙若瞧著他的動作，便知這人多半有苦惱之事。

　　“……無礙，就是那天?！被胳咸崞疬@事，還有些后怕和生氣，“目前沒有什么線索，那小侍也死的太過正常和巧合?！?p>　　“阿煜，你我二人都知這不是意外，但我們?yōu)楹尾粚ν庹f，這就是一次意外呢？若是父皇問起，便推脫給石欄桿年久失修好了?！蔽臒熑粢矝]走近，就站在院子正中央。

　　文煙若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傳到宮內(nèi)大多數(shù)耳中，因?yàn)榇巳思热桓以谠姰嫊髲埰旃南莺λ?，必然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封住了大部分人的口。文煙若無奈地?fù)u了搖頭，敵在暗我在明，這件事情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也越來越棘手。

　　樹蔭遮了她半張臉，精心描飾的眉眼半藏半露，別有一番風(fēng)情。偏她還不自知，就這么站著，一雙伶俐眸子轉(zhuǎn)啊轉(zhuǎn)啊，俏皮又可愛。

　　桓煜被她吸引了大半注意力，站起身來，笑意滿滿看著她。突然，刺耳的破空聲，令他大驚失色。

　　文煙若也聽到了，她沒來得及作反應(yīng)，便被人扯入懷中，兩人位置顛倒。

　　輕微的噗嗤一聲，而后歸于沉寂。

　　溫?zé)岬臇|西涌出，沾濕了文煙若胸前的衣襟。她呆愣著看著桓煜的眸子，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神采，卻仍舊執(zhí)著地看著她。那眼中的感情，含著眷戀和溫柔，不舍與遺憾，飽含著濃烈的、文煙若看懂了卻不可置信的情感。

　　“阿若，你沒事……就好。”桓煜沒能伸手再觸摸她的臉，他很快失去了意識，倒在文煙若身上。

　　文煙若整個人被嚇了一跳，探手在桓煜心口處一抹，卻是滿手鮮血。她支撐起桓煜的身子，把自己沾滿對方溫?zé)狨r血的手放到陽光下。

　　太刺眼了。

　　太難看了。

　　這個顏色，真的太難看了。

　　“啊——抓刺客！”她大喊，“傳臘梅！傳五月海棠！”

　　沒等文煙若繼續(xù)說什么，早有暗衛(wèi)去抓刺客。大大小小侍衛(wèi)侍女們立刻涌上來，不一會兒，人群分開，臘梅跑在最前面，身后跟著的是五月和海棠。

　　海棠跑得不快，是被五月半拖半扯帶過來的，一時間只能喘息，還做不了什么事情。臘梅動作迅速地號脈，然后沉著眸子，看了一眼五月。五月立刻領(lǐng)會，讓海棠把文煙若勸開。

　　周圍人都散了，在臥房前后忙進(jìn)忙出。文煙若跪坐在地上，雙手還滿是鮮血，甚至她胸前的衣裳也開了血色的牡丹花。海棠在旁邊小聲勸慰著，喊侍女那熱毛巾和水擦拭血跡。

　　一處反光吸引了海棠的視線，她小跑過去，把東西用帕子撿起，遞給文煙若。

　　“王妃，你先看看這個。”

　　被這一喊，算是被喊過魂兒來的文煙若條件反射接過，垂眸看去。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玉牌，依舊是繁復(fù)的裝飾，中間刻印著醒目的平國古文字。

　　“惠”

　　這究竟是誰？

　　難道這一次行刺，也是它？

　　桓煜是為了保護(hù)我才會受傷，也就是說這一擊，原本矛頭是對著我來的？

　　文煙若喘了口氣，捏了捏自己發(fā)麻的腿：“海棠，扶我去云煙閣?！?p>　　“您……您不去看看王爺？”

　　“不，這人是沖著我來的，在刺客沒有抓住的之前，我不能波及到王爺。”文煙若一咬牙站起身，被海棠攙扶著，踉蹌走回云煙閣。

　　兩枚玉牌靜靜躺在紅木抽屜中，冰冷的玉雕刻著一模一樣的平國古字。

　　海棠看著文煙若凝視玉牌，久久不語，忍不住道：“王妃，為何你不讓五月他們看一眼這個牌子呢？或許他們認(rèn)識。”

　　文煙若搖頭，她瞇著眸子，把兩個玉牌捏在手心。

　　“王府有內(nèi)鬼?！?p>　　這一句，嚇得海棠腳一軟，差點(diǎn)跪下。

　　“王妃？！”

　　“王府絕對有內(nèi)鬼，不然怎么會如此清晰知道我與王爺?shù)囊慌e一動。我什么時候獨(dú)自一人在，什么時候與王爺同行?！蔽臒熑粢Ьo牙關(guān)，捏著拳頭，把玉牌晃了晃，“詩畫會的事情若還有它的事，那王府絕對有內(nèi)鬼?！?p>　　“王妃不信五月他們？”

　　“雖然他們是王爺?shù)挠H信，但不是我的。這事情威脅最大的還是我的性命，所以……海棠，我知道你對五月這孩子心存好感，但是我不能信?！蔽臒熑粲行o奈。

　　“王妃說的是?！焙Ｌ膲合滦闹械慕箲]，“可是……我們并不知道這個玉牌在平國有何意義……”

　　“等王爺醒了，我問問他?！蔽臒熑羲坪跸露Q心，“這件事，得告訴他?！?p>　　正說著，五月跌跌撞撞跑過來，扶著門框氣喘吁吁。

　　“王妃……王妃……您……你快去看看王爺吧?！?p>　　文煙若示意海棠去迎，自己壓根兒沒有動。

　　“刺客抓到了嗎？”她不緊不慢道，“刺客沒有抓到，我就不能看王爺。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所以我在的話，王爺有危險(xiǎn)?！?p>　　“啟稟王妃，刺客已經(jīng)抓到，被送入王府拷問?！蔽逶逻B忙跪下，“請王妃看看王爺吧……王爺他……”

　　文煙若蹭的一下站起身，還因?yàn)閯幼魈土覍?dǎo)致眼前一黑，要不是她扶著桌子，恐怕要先一步栽倒在地。她緊走幾步，抓著五月的胳膊把他拽起來，眉眼一凜。

　　“王爺怎么了？”

　　“王爺……王爺他……他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