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已經(jīng)在路上顛簸數(shù)日，文煙若說不清自己現(xiàn)在是近鄉(xiāng)情更怯，還是悲從苦中來。她雙目無神，早已經(jīng)在進入夏國之時換上一身守孝的白色衣裙。
不過她沒想到，桓煜也換了一身素白的孝袍。
“你這是……？”文煙若不知道桓煜要做什么。
“阿若，你是我的妻，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替家人戴孝是合乎禮數(shù)的?！被胳陷p輕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撫，“而且，如果我不換，他們又該如何看待你？”
“他們看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文煙若揚起一抹笑，只是這抹笑容太過于悲戚，“我在夏國唯一的牽掛便是我的祖父和我的五弟妹一家，而他們是不可能出來見我的……二哥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阿若，不要太悲觀，或許一切還沒有那么壞？”
桓煜幾乎沒有見過如此悲戚的文煙若，她之前一直帶著笑容，從來不為任何煩心事困擾，總能用她的睿智和機敏掃平一切。
可現(xiàn)在，桓煜看到了一個非常無助的文煙若。
大概，無論是誰，遇到自己親人的事情，總會關(guān)心則亂，又會不知所措。
按理來講，桓煜和文煙若回到夏國，應(yīng)該按照平國使節(jié)來訪的禮數(shù)，進宮覲見夏帝，隨后在宮內(nèi)舉辦宮宴。再由禮官待著兩位在夏國進行一番游覽，哪怕其中一位是夏國的公主。
畢竟，嫁出去的公主冠上夫姓，已經(jīng)不能算夏國的皇族人。
但是，如果桓煜執(zhí)意待著文煙若先去田家祭拜，夏帝一行人也奈何不了他們。誰都不想得罪平國來訪的使節(jié)，更何況是平國的六皇子熙王。
“阿煜？”文煙若見馬車拐入她熟悉的小巷子，驚訝地瞪大眸子，“我們應(yīng)該先去宮里……”
“雖然父皇那邊的旨意，咱們是平國來夏國訪問的使節(jié)，但是他同樣許諾我在這里可以帶著你先去祭拜田家?！被胳习参啃缘乇Я吮臒熑簦胺判陌?，父皇都開口了，不會有問題的?！?p> “只怕……只怕我在夏國的名聲又要不好了……”文煙若嘆了口氣，但也并不擔憂。
之前的名聲就夠壞了，還怕這一點不成？
馬車很快停在田府門前，三尺白綾叫人無比心酸。很多百姓前來寄予哀思，可惜田家上下竟然沒有一口人來迎接。
因為沒有人了。
唯一的田家女兒遠嫁他鄉(xiāng)，此時還不知能不能回來。
左鄰右舍就這樣議論著，直到有人看到了那輛雖然素裹裝點、但仍然看得出奢華的馬車。
“這是不是……是不是那個公主？”
“不是說她嫁到了平國？”
“這么快就回來了？”
月季挑起簾子，紙鳶攙扶著文煙若下車。車上不見茉莉和臘梅，海棠則是先一步進入田府打點。雖然沒有人惦記田家剩下的家產(chǎn)，但是必要的清點還是不能落下的。文煙若打算以自己的名義保下田府，留給自己還活著的兩個侄子。
可是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能重見天日，離開隱姓埋名的生活。
緊跟在文艷若身后的，同樣也是一身素衣的桓煜。在夏國人眼中，他不是那種常見的平國人粗狂的長相，反而更偏向于夏國的清俊。所以，一開始大家并沒有把他和文煙若那個和親的夫君聯(lián)系起來，都以為是文煙若從夏國帶過去的書童。
“王爺，田府這邊的家產(chǎn)賬目，請您過目。”海棠知道文煙若此時沒有心情管這些，只得交給桓煜。
“嗯?！被胳洗蜷_賬目一一掃過，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和上面的文字比對著。
這是文煙若在出發(fā)前給他的單子，她料到自己到時候應(yīng)該沒有精力管田府的家產(chǎn)問題，便拜托給了桓煜。
周圍的鄰里街坊都嚇了一跳，這個面相清俊的書生竟然是平國那個六皇子，也是他們這位公主所和親的對象！
也難怪，這樣的身量體格，還有他眉眼間的氣度不凡與野性，這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夏國書生能擁有的。
這樣的一雙眼睛，其中包含著血性，必是經(jīng)歷過流血和沖突，見證過無數(shù)人生生死死，足夠無情，卻也在望向某個人的時候足夠深情。
“沒什么問題，你收好吧?！被胳习奄~目遞給海棠，從紙鳶那邊接過渾身無力的文煙若，兩人一點一點邁步走入田府已經(jīng)被布置好的靈堂。
在夏國禮官反復(fù)催促下，桓煜和文煙若還是坐上了前往宮內(nèi)的馬車。為此，兩人都換了一下衣服，畢竟不能一身白衣面見圣上。但是文煙若想給田家守孝，不能太過艷麗，最后挑了一款深紫色的衣裙，點綴著白色的絹花，倒也素凈。
按照規(guī)矩，夏國的宮宴不許女子坐席，尤其是未出閣的女子。如果是寵妃或者寵姬，倒也不少見?；屎蟮绞菦]有被限制，可也幾乎沒她說話的份兒。
所以，自然有禮官想請文煙若去后面簾子，專門給女子們準備的坐席處?；胳弦坏裳劬?，不肯放人。
“那個，平國的使者……這……您別讓下官為難……”
“她是本王的妻，本王想帶著他去哪里，還要過問你么？”桓煜冷冰冰道，“雖然入鄉(xiāng)隨俗是禮數(shù)，但是這等無理甚至侮辱本王王妃的禮節(jié)，本王不想遵守。”
“但是……”
“雖然她曾經(jīng)是你們夏國的公主，可如今她已經(jīng)和親嫁入平國，自然不歸你們管?！被胳戏浅２豢蜌猓@的確是平國有史以來最難纏的使臣。
大概也因為他是皇子，平國與夏國的國力相匹敵，誰也不輸誰，才有這樣的硬氣。
禮官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讓他們進去。
哼，你們這樣惹得圣上不開心，又不是我的錯。到時候他要你們好看！
要真說起威脅，夏帝萬萬不可能對文煙若出手，這是他牽制平國的一枚棋子，如果親手毀掉，勢必要引發(fā)兩國戰(zhàn)爭，現(xiàn)階段田家又造了劫難，夏國軍隊基本上無力抗衡。
所以，文煙若夫妻倆還真沒什么后顧之憂。
“良川公主攜良川駙馬到——”有公公傳喚。
文煙若有些吃驚，他們竟然還記得這個封號，甚至明知他們兩人是以平國使臣的身份前來訪夏，還要用夏國公主和公主駙馬的封號！
這居心何在？
“說好聽點，是在為你撐腰，怕我們欺負你?！被胳锨穆暤?，“不好聽的，就是在向平國示威，我們身處夏國，就得聽他們的，這是擺我們譜呢?！?p> “我還以為他們忘記了這個封號?！蔽臒熑糇旖菕熘S刺的笑容，“不過也扯平了吧，你在門口嗆他們那幾句。”
“夏國的這些規(guī)矩還真是不可理喻?！被胳蠐u搖頭，“幸虧你和親嫁給我，不然你以后的日子可真的不好過?！?p> “對于夏國公主而言，如果你是個受寵的公主，那么不會擔心這問題。你有飛揚跋扈的資本，你甚至還可以光明正大地養(yǎng)面首，對此f……也是不被禁止的。”文煙若說了半天也沒喊出父皇兩字，只能含糊其辭，“但如果不受寵，也只有像我一樣和親的份兒。我大概是運氣好，嫁到了平國，可如果是其他藩屬國……”
“……”桓煜沒有接話，他不知道該怎么去說下去，心里雖然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慶幸。幸好文煙若是個不受寵的公主，這樣才能和親到平國，與自己喜結(jié)連理。
“但其實我還挺感謝他們讓我和親的?！蔽臒熑暨@次的笑容總算有點溫度，“讓我遠離這個令我寒心的地方，又讓我遇到了你?！?p> 他們的對話聲音很小，怕被人聽到，所以幾乎是挨到對方耳畔。在外人眼里，這就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少年夫妻。
“沒想到她這么命好！”簾子后面，有人咬著牙，捏碎了一盞新的玉酒杯。
“就是，這個平國的使節(jié)……長得很俊俏啊，一點也不像他們說的平國人那么粗狂！”她身邊的女子立刻附和。
“聽說他還是皇子呢！文煙若這回算是攀上高枝了！”
“別得意，這么清俊的男子，肯定妻妾成群。文煙若最多是個掛名的主母，說不定被那些鶯鶯燕燕弄得苦不堪言呢！你看，她臉色那么差！”
幾個人聽到這話，紛紛笑起來，咯咯的笑聲如銀鈴一般，可是她們先前說的話卻一點也不美麗。旁邊有個喝茶的女子，見此，無聲嘆了口氣。
果然，這幫公主們就是一群胸大無腦的花苞架子，不僅不關(guān)注宮內(nèi)外的消息，甚至連仔細想一想事情的前后因果都做不到。
田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文煙若來夏國肯定是沖著這個來的。而且她的夫君竟然陪著她一起來了，還用了平國最高使臣的身份，可見有多重視她。再者說，都帶著文煙若坐席了，還不能說明什么問題么！
要知道，女子能夠坐席無非就是受寵這一條路！或者，你是母儀天下的后！
宮宴十分奢靡，比文煙若在平國見到的任何一次宮宴都要珠光寶氣。整個坐席的盛器全部由最貴的玉石打造，就連佐酒的小菜也是珍貴的食材制作而成。歌女舞姬都出自京城名樓名坊，她們身上的一片紗都價格不菲。
即便如此，夏帝稱呼二人，還是用了良川公主和良川駙馬，絲毫沒有提過平國使臣。不過桓煜并不在乎這些，反而還挺喜歡被人喊駙馬的感覺。
只是，文煙若卡了半天，卻也喊不出父皇這兩個字。
夏帝真的配做她的父皇么？
田家都這樣了，你還如此鋪張浪費地舉辦宮宴！
田家為誰而犧牲，你不清楚么？
你又怎么吃的下去、看得下去！
文煙若覺得十分刺目，她不想再看下去。索性，她裝作不勝酒力的模樣，慵懶地靠在桓煜肩頭，手指把玩著他衣領(lǐng)垂下來的掛穗，倒有幾分禍國殃民妖妃的味道。
桓煜把耳朵貼過去，只見文煙若朱唇輕啟，氣息擦著他的耳廓，和那幾句話一起傳過來：“沒有看到二哥，暫且是好消息?！?p> 桓煜不動聲色用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尖，隨后從第二個位置捏起酒杯一飲而盡。
文煙若見此，挑了第五盤的糕點，沒有著急吃，卻反而用手捏碎了一大部分。
【二哥的事情會幫你查，已經(jīng)讓暗衛(wèi)去了】
【五嫂那邊我也派了暗衛(wèi)，但是五哥兇多吉少，怕是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p> 兩人就這樣通過他們自己的暗語交流著，漠然觀摩整個宮宴的歡樂。
他們似乎格格不入，卻又十分和諧。
寒雪飛飏
感覺我把文煙若寫得還挺慘……放心吧，后面只會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