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文煙若幾乎一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時候，這才在桓煜百般勸慰下小憩一會兒。且不談黃昏時分的紙二哥訃告，又在半夜三更接了一道圣諭：三日后迎田老將軍及其孫靈柩。

　　雖然早就有所準(zhǔn)備，可文煙若此時才真切地明白什么是絕望。在大夏，除了被偷偷藏起來的五弟妹以及兩個侄子，她了無牽掛。更何況，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文煙若只當(dāng)田家就留自己一個。

　　“唔……”文煙若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厚重的床簾幾乎遮擋了所有的光線，“阿煜？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申時四刻，你要用一點(diǎn)粥嗎？”桓煜的聲音透過床簾，文煙若猜測他大概是坐在軟塌上。

　　“好。”

　　她坐起身，揉了揉額角，慢慢撩開簾子。大概是怕她不適應(yīng)光線，桓煜把窗子都關(guān)上了，留著門開了一半，還當(dāng)了門簾。這會兒，人已經(jīng)把一碗溫?zé)岬奶鹬鄶[到了軟塌桌幾上，再過來扶她。

　　“一會兒我們出去走走吧，你這個樣子……外祖也會難過的?！被胳喜恢滥茉趺醋屗褡髌饋?，他只能一直陪著她，哄她開心。

　　“嗯，聽你的?！蔽臒熑粢呀?jīng)有些疲倦了，她厭惡了夏國所謂的勾心斗角，厭惡了宮廷之中為了皇位的爾虞我詐。為什么……要搭上他們一家呢？明明田家除了軍事別無所求，功勛爵位更是完全不在乎！

　　田家何錯之有，何其無辜！

　　“阿若……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桓煜看著女孩的臉，干脆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扶著碗讓她慢慢喝粥，“我會保護(hù)你，但我不會隨便舍棄我自己的命……我是要和你長長久久一輩子的……”

　　“我信你……阿煜?！蔽臒熑舫榱丝跉?，壓下自己的哽咽，“我們同生共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好，不會留你一個人辛苦，你也不要丟下我?！?p>　　“不會的。”

　　喝完粥，桓煜詢問海棠這附近有沒有可以稍微走一走的地方。海棠記得之前文煙若帶著她們四人去過西郊踏青，那里距離皇城并不遠(yuǎn)，也挨著驛站，他們甚至可以在附近多呆些日子，直至城門大開迎田老將軍一行人的靈柩。

　　“我們收拾收拾，不回來了?！蔽臒熑裟门磷硬亮瞬磷欤h(huán)視了一圈，最終還是把那罐茶葉拿走了，“我母妃留給我的東西我都放到嫁妝里面，現(xiàn)在應(yīng)該存在云煙閣中。這里……也沒什么好留戀的，不需要太收拾了?！?p>　　月季幫著紙鳶收拾好了行李，海棠侍奉左右，五月和小十二則是準(zhǔn)備馬車和其他必需的物品。天色慢慢轉(zhuǎn)涼的時候，一輛馬車從宮中離開，直奔西郊而去。

　　夏國的馬車和平國的并不相同，文煙若在夏國的時候也鮮少出門，此時反而有些不適應(yīng)。雖然夏國的夏日依舊很炎熱，但是馬車疾行也會帶來涼風(fēng)?；ɡ锖诘鸟R車實(shí)際上并不擋風(fēng)，輕柔的紗簾反而把風(fēng)一股腦往車?yán)锩嫠??；胳细Ｌ囊藫躏L(fēng)的薄毯子，搭在文煙若腿上，又找來自己的斗篷，把兩人裹在一起。

　　“你這些年……受苦了?！被胳现老膰@些年國力虧空，如果不是田家在邊關(guān)駐守，就憑借朝廷官員的腐敗和虧空，早晚要出事。

　　“無妨，我過得也算是清閑?！蔽臒熑魯[擺手，“沒什么人在乎我，她們躲我還來不及?！?p>　　是了，公主妃子們亦或者達(dá)官顯貴的小姐們，都不愿意宴請這位什么也不會的廢物公主。女紅她不善，琴棋書畫更是慘不忍睹，難道真的讓她上去舞劍？這不是鬧了笑話，也丟了她們皇家的臉！

　　實(shí)際上，文煙若也只是不善女紅，鮮少撫琴，也的確不通畫術(shù)。但她飽讀詩書，精通兵法，更是有一手好字，甚至還會兩種筆跡。下棋更偏向于拼殺，也時常用棋子擺陣，這些兵法自然不能隨便表露出來，故大家就當(dāng)她什么也不懂。

　　至于文煙若的那支簫，由于是恩妃留下的，她更不可能拿出來，只是偶爾有人能聽到城墻上傳來簫聲，卻不知是何人吹奏。

　　“你不是廢物公主，不要妄自菲薄。”桓煜很介意這句評價，“我的阿若明明……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珍寶，千金不換。”

　　“噗……這聽起來，感覺你要賣我一樣?！蔽臒熑袈犞睦锓号膊蛔杂X嘴上開起了玩笑，“千金不換，萬金和你換換怎么樣？”

　　“什么也不換，絕對不換！”桓煜摟著她的手收緊了一份，“拿命換也不行，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把你從我身邊奪走……阿若……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不可以自己離開……”

　　“我不會走的，放心吧。夏國……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地方了，我也沒有什么報仇不報仇的心思。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阿煜，你才是不要拋下我……”文煙若當(dāng)然知道桓煜為什么如此，他害怕她因?yàn)榻^望而產(chǎn)生怨恨，最后和那些人拼個魚死網(wǎng)破，同歸于盡。

　　如果是之前，她了無牽掛，倒也可以一試，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但是現(xiàn)在不同，她有他，有在這個世上舍不下的牽絆。

　　她不會選擇犧牲自己去成全所謂的報復(fù)，她不會怨恨，卻也不打算原諒。

　　“王爺，王妃，西郊已經(jīng)到了，我們馬車會放慢速度，可以撩開簾子?！焙Ｌ牡穆曇魪耐饷?zhèn)鱽?，她和五月坐在馬車前凳。紙鳶和月季會跟著小十二在晚些時候用裝行李的馬車直接前往他們下榻的住處，由于文煙若先前在西郊踏青之時也經(jīng)常小住片刻，最里側(cè)的小院子便是給她特別留下的，和老板簡單說幾句便可入住。

　　西郊人煙稀少，沒有東郊那么熱鬧，所以文煙若也沒準(zhǔn)備錐帽。她甚至換了一套自己經(jīng)常在熙王府所穿的裙袍，雖然挑了藕色，但樣式和款式絕對不是夏國宮裙，一般人不會認(rèn)出她是夏國的公主。

　　夏國的宮裙十分繁復(fù)，但大多數(shù)都很輕薄，不像平國的衣裙，一層又一層，大概是地處比較偏冷，一年四季溫度分明，甚至衣服樣式也多了一倍。

　　“還是有些熱，畢竟我們這邊四季溫暖，甚至感受不到春日的氛圍就要入夏了。”文煙若拿著團(tuán)扇給自己扇了扇，額上的汗珠兒早就被桓煜拿帕子擦掉。

　　“回去之后你就能感受到了，平國一年四季都很明顯，秋冬的時候更加冷，回頭讓他們多給你做些厚衣服。”桓煜其實(shí)不是很適應(yīng)文煙若的夏國宮裙裝扮，紗衣太薄了，文煙若也沒有避著他，所以他可以看到隱藏在紗衣下面精巧的鎖骨，還有文煙若纖長勻稱的雙臂。

　　“你瞧，這邊花倒是開了不少，就是桃花……未免太過于粉嫩，倒有些讓我不適應(yīng)?！蔽臒熑舾矚g熙良閣小花園里自己親自照料的花，“說著說著……還是家里好啊?！?p>　　桓煜眸子動了動。

　　家。

　　文煙若把熙王府當(dāng)家。

　　曾幾何時，熙王府對于桓煜而言只是個住的地方，沒有煙火氣沒有人氣，冷冰冰的府內(nèi)，雖然一切井井有序，但是總讓人覺得冰冷刺骨，尤其是冬天。

　　可自從她來了，不僅給整個熙王府帶來了顏色，也讓它更加鮮活生動。

　　那里，也被稱作家。

　　“處理完這邊的事……我們早點(diǎn)回吧?！蔽臒熑羟浦嗽诎l(fā)愣，忍不住上手戳了戳桓煜的臉，“怎么……想什么呢？”

　　“沒有……我還以為你想多住些日子?！被胳暇忂^神來，安撫性地笑了一下。

　　“沒有什么留下的理由，在這里……我竟然不太習(xí)慣了?！蔽臒熑魩е唤z苦笑，“說到底還是我的故鄉(xiāng)，可是……這未免也太冷了?！?p>　　桓煜明白她說的冷，本來想再抱抱她，可無奈現(xiàn)在馬車慢下來，不僅沒有風(fēng)，甚至還有點(diǎn)悶熱，兩人并不適宜貼靠太近。

　　“啊……不用擔(dān)心我，我沒事。這么多年都……??！”文煙若的話只說了一半，隨著馬車的震動，她驚呼出聲，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人護(hù)在懷里?；胳系牡兑恢彪S身攜帶，此時已經(jīng)刀刃出鞘，警惕地看著周圍。

　　“王爺！王妃！有刺客！”

　　外面?zhèn)鱽砦逶碌穆曇簦贿叞矒崾荏@的馬兒，也抽出自己的刀。

　　“王妃，茉莉不在，您……”海棠雖然看起來只是個內(nèi)務(wù)管事，但也同樣有功夫在身，長劍一劃，甚至并不遜色于五月。

　　“無妨，我的鞭子還在身上。”

　　文煙若也隨身帶著自己常年使用的九節(jié)鞭，也有一柄小刀貼身佩戴。對于刺客她已經(jīng)習(xí)慣，更是因?yàn)榻?jīng)歷了熙王府刺殺后，處處謹(jǐn)慎，兵刃不離手。

　　“阿煜，你知道我的功夫，所以……你可以把背后交給我嗎？”文煙若把斗篷甩到一邊，九節(jié)鞭嘩啦一聲打開。

　　“可以，但是你現(xiàn)在身體狀態(tài)不是很好，千萬不要勉強(qiáng)?！被胳下犞秳Φ膭屿o，便知一直跟隨著自己的暗衛(wèi)已經(jīng)開始行動，他并不打算貿(mào)然下車，“我們就在車上，不要下去?！?p>　　“……海棠我不擔(dān)心，不要小看她?！蔽臒熑酎c(diǎn)點(diǎn)頭。

　　“嗯?！被胳掀鋵?shí)在見到這四個侍女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們也會功夫。尤其是文煙若第一次早熙王府遭遇刺客后，海棠每次隨著文煙若出門，都要背著長劍，甚至就連月季，此次出行也帶著雙月牙刀，更不要說暗衛(wèi)茉莉以及一手出神入化梅花刺的臘梅。

　　茉莉和臘梅都被文煙若指派去安頓五弟妹一家，也是因?yàn)樗齻児Ψ蛳鄬Ω?，可以保護(hù)其周全。

　　刺客很快就被拿下，桓煜親自審問。文煙若靠在軟凳上，揉了揉眉心，接過海棠遞來的一杯茶水。

　　刺客究竟是指向她，還是指向整個夏國皇族？

　　如果是前者則罷，如果是后者……

　　夏國……恐怕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