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鬧鐘驚醒的白亞寕,從床上跳了起來,街上車水馬龍的聲音,證明白天到來,昨晚那些夢靨早已退去。
這房間白日與黑夜的差別不大,淺淺睡了一個多小時的她,第一件事就是到浴室開水龍頭。
“糟了,這可怎么辦?”
水龍頭流出的水,仍然跟昨天一樣,橘橘黃黃的,偶而會噴出鐵屑來。
”對了!健身房!買個一日卷應該可以洗澡吧?“
白亞寕拿起手機,想查距離旅館最近的健身房,竟在同時間發(fā)現(xiàn)一大串霍天宇的留言,昨晚像是給鬼魅靨住的恐懼,一下子像是給太陽蒸散。
霍天宇的每個簡訊都間隔了十幾分鐘。
“你怎么到紐約不先跟我說?”
“我剛手機定位查了你住宿的地方,怎么會選這個區(qū)域!以后不準貪這種小便宜。”
“我已經(jīng)請人安排,你醒來的時候,會有人打這支電話給你,一定要接?!?p> 這封短信是十分鐘前發(fā)的,白亞寕趕緊回了信息,看看能不能跟他說上一句話。
“霍天宇,謝謝,我沒事,我想找個健身房洗澡,然后就去面試,你取消司機吧!”
才打完,她的電話就響了。
“小寧?”
“嗯!這么晚你還沒睡?”白亞寕問。
霍天宇的聲音不若平日穩(wěn)定,有些焦急。
“你怎么住那種地方!路易沒有警告你那區(qū)治安不好嗎?”
“你讓司機載你去洗漱,面試前你不該浪費時間在找地方洗澡這種瑣事上。之后你想搭地鐵也行,比起塞車在路上,也許更好?!?p> “可是...,”白亞寕真心不想給他添麻煩,正準備拒絕。
“聽話,你不答應我放不下心,你想讓我整夜失眠嗎?”霍天宇的聲音溫柔了下來。
“...好,我聽你的?!?p> “我給你短信,只是想跟你說說話,不是跟你求救?!卑讈唽倧膩矶疾皇悄欠N在高塔上,等著王子來救的個性。
一個如釋重負的輕笑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懂,但我舍不得...?!?p> ”以后事無巨細都要跟我說?!?p> 白亞寕心中一熱,振作著精神,“別擔心,我自己可以的,旅館確實很恐怖,下次不敢了。改天再跟你細說。我得先去準備了?!?p> “司機應該已經(jīng)在樓下,我讓他早上六點在外面等,七點給你電話。你既然醒了,就直接下去,報我的名字?!?p> 白亞寕吃了一驚,“那好,那我現(xiàn)在就下去?!?p> “小寧,祝你好運,一切小心?!?p> “我知道,謝謝?!卑讈唽偘央娫拻炝撕?,說了句,“我也很想你?!?p> 電話那頭的霍天宇,像是聽得到這句話一樣,唇角微微勾起。
下樓之后,果然一輛賓利車等著白亞寕,司機穿著正式的西服,候在車外,跟她鞠了個躬。
“霍先生的客人?”司機問。
白亞寕點點頭,“我剛跟他通完電話。您需要再做確認嗎?”
司機笑了笑,把手機拿給她看,是白亞寕的照片,也不知道霍天宇是什么時候拍的...。
車子開了不到半小時,在一家希爾頓套房飯店停了下來,司機為她開了門,直接給了她房間的鑰匙,“黑卡那邊的專人都辦好了,您盡管進去,不需要再登記了。”
“我會在大廳等您,霍先生交待您早餐一定要吃,等您下來,他也幫您訂好了自助餐。”
“黑卡?”好像有聽過,白亞寕在腦中轉(zhuǎn)了轉(zhuǎn),就是那種會員費很高的信用卡,會員都不是普通等級的富人,但這個名詞似乎離白亞寕的世界太遙遠,她不想去理解。
“是不是太周到了點?”她喃喃自語。
白亞寕來到房間,看了眼房間舒適的擺設(shè),想想跟昨晚自己待的鬼屋天差地遠,但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她也沒時間享受。
趕緊梳洗了一番,薄施脂粉,換上了面試的襯衫窄裙。
這件薄料窄裙是最近在二手店采買的,深藍色,黑色細條紋。盡管她朝秘書的方向打扮,可是藝廊的人還是想看到衣飾少有風格,所以她覺得霍天宇之前給她的那雙銀色矮跟鞋,很能派上用場。
至于背包,她就不刻意掩藏了,反正無處寄放,就跟貧窮的標志牢牢鑲嵌在她心里,也外顯在身上一樣,倒不如瀟灑一點,大大方方承認。
她到了自助餐,隨意挑了一個可頌面包,一杯咖啡,草草的吃了,心里對于這一大堆自己來不及吃卻讓霍天宇付費的食物非常過意不去,又挑了點水果。
“哎,霍天宇這少爺,這一餐我可以買起碼五份同樣的早餐,真是不會打算?!绷矸矫妫闹杏趾芨兄x他。
白亞寕查了下交通狀況,發(fā)現(xiàn)搭地鐵去曼哈頓果然比平面道路要快,請司機帶著她到最近的地鐵站。
司機把一張票卡交給白亞寕,“黑卡秘書幫你安排的?!?p> 白亞寕眼睛轉(zhuǎn)了一圈,嘴角抽了抽,“黑卡秘書真是周到,連這個都準備了。”
“另外,您的背包先留在我車上,秘書幫您置辦了這個新的肩背包,等您事情辦完后,打電話給我,我會把您送到機場?!彼緳C殷切的望著白亞寕,盯著她手上那個破舊不堪地背包。
白亞寕有點不好意思,抽出了手機和皮夾,放進了那個淺咖啡色,皮質(zhì)軟糯的大型肩背包,就把原本那個黑色裁縫補過的帆布包交給司機。
“我會打電話給您的?!卑讈唽偢緳C行了個禮,快步進了地鐵站。她小心地背誦著之前查找的路線,盡量不要表現(xiàn)得像個觀光客一樣,拿著手機邊走邊看地圖,無意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切都很順利,現(xiàn)在,只要走過中央公園,她就可以到達面試的地點了。
她看到了幾片旗幟,“紐約愛樂樂團的廣告!”順手拿起了手機拍下來。
中央公園的人很多,觀光客,上班族,幾只過分肥胖的松鼠,都在里面忙碌穿梭。
夏天早上雖然熱,但還不到暑氣蒸騰的地步,公園里陽光正好,白亞寕不敢駐足太久,怕耽誤了面試時間。
身后一陣吵雜的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幾個十幾歲的孩子,撒開大步往她的方向跑來,每個人都一臉驚慌。
那幾個孩子完全不看路,死命地跑著,幾個反應比較快的行人倉惶的跳上了花圃,或是避開來。一輛腳踏車,已經(jīng)被推倒,白亞寕見到他們身后有兩個警察追著,一時閃避不及,那幾個孩子已經(jīng)在她身前,其中一個大個子的孩子一把將她這個“路障”推倒。
原本就瘦的白亞寕,怎么經(jīng)得了這么一個壯碩的熊孩子推一把。
她朝旁邊撲了下去,手腳都生疼,傷口如灼燒,再爬起來的時候,白襯衫已經(jīng)都是污泥,手掌和腿也都在柏油路上擦傷,滲出了血來。
忙碌的人們無視方才的一陣騷動,原本因為這個小意外騰出點的縫隙,又很快讓趕著上班的人給補滿。
白亞寕爬了起來,看了看手腕上那只塑膠表,離面試還有四十分鐘,
“應該還有點時間清理傷口?!爆F(xiàn)在的她也感覺不到疼了,只是一陣陣灼熱。她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小心不讓血污弄臟衣服。
好不容易來到了藝廊的大門口,她跟警衛(wèi)說了自己的來意,以及約定的會面時間,警衛(wèi)讓她進去,并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
“還好這兒沒什么人?!彼弥埥碚礉瘢忍幚砹艘路系呐K污,再好好的把手掌上的泥沙血污用肥皂沖洗掉,最后是腿上的擦傷。
擦傷面積很大,幸好傷口都很淺,她已經(jīng)處理到不是那么怵目驚心的狀態(tài),卻沒足夠的時間等血干掉,襯衫上頭濕了一大片,恐怕再也沒有比自己狼狽的面試者了吧。
很快的,面試時間到了,她一拐一拐的走進了一間布置富麗堂皇的小會議室,先找了個地方坐好。
面試的人走了進來,白亞寕起身逐一點頭致意。
“白小姐,請坐。”
一個光頭高瘦的男人,約莫五十歲,著粉紅色襯衫,合身的西裝褲,耳朵上幾顆小鉆閃著耀眼的光芒,給白亞寕指了她要坐的地方。
白亞寕深吸了一口氣,到了指定的位子上坐下。
窗外,仍是熙來攘往的人群,川流不熄的車陣,只是,在這隔音良好的建筑里,外面的動靜像是默劇一般,只是流動的光影,并不特別真切。
一個剛進門,臉上戴著紅色眼鏡的短發(fā)中年女人,見到了她的襯衫的污漬,眉頭皺了一下。
等到大家都坐定了,那個粉紅襯衫的男人把白亞寕的履歷表分給了另外兩個人。
“你好,白小姐,我是法蘭克,這位是蘇珊,隔壁那位是班?!狈ㄌm克介紹了自己旁邊的兩個人。
白亞寕跟他們點了點頭,“我很想起來跟你們每個人握手,只是半小時前,我在中央公園遇到了一點意外,手上還留著血,請大家見諒?!?p> 蘇姍這才把擰著的眉頭稍微松了開來,“原來是這樣啊?我剛還以為怎么會有人來面試,這么不修邊幅?!?p> “沒事吧?”
白亞寕搖搖頭,“手跟腿有點擦傷,不要緊的?!?p> ”老實說,就算我讓人拿刀子給捅了,我也會準時坐在這兒。畢竟這個面試機會難得?!彼蛑?p> 那三人面面相覷,忽然一陣莞爾。
方才坐在一旁穿著休閑衫的灰發(fā)男人,操著英國口音,“第一次來紐約嗎?”
白亞寕點點頭,“是啊,有了這次的訓練,下次來我反應肯定會快些。”
那個英國男人似乎很喜歡她的幽默感,“昨天晚上住哪邊?”
白亞寕說了那個區(qū)的名稱,三個人同時皺眉,嘖了一聲,或是搖搖頭。
“路易怎么沒跟你說哪邊適合單身女性,哪邊最好不要去?”法蘭克挑眉。
“喔,因為有點突然,時間很緊,是我自己的關(guān)系,不怪他。況且還得謝謝他,幫我跟各位聯(lián)系。”
”不過,昨天晚上去了一家墨西哥餐廳,聽到一首歌,就算住得旅店很恐怖,我覺得也值?!鞍讈唽傒p松地笑著。
”什么歌?“班問她。
””Cucurrucucu paloma”,我不會西班牙文,可是那個人現(xiàn)場的演唱悲切雋永,差點把我弄哭了。我記得他們打著紅色的燈,綠色的背板,銀色的刺繡在樂團制服的身上發(fā)著亮,這些濃墨重彩的顏色,平時用得俗氣,但在昨天的餐廳里,怎么就那么和諧?!鞍讈唽偟捻庥W動,似乎還映照著昨晚的感動。
班笑出了眼睛兩側(cè)深深的魚尾紋,”真好,對世界上所有事都還抱持著好奇?!皟婶W有些銀白的他,饒富興味地看著白亞寕。
蘇珊窩在椅子上,正研究著她的履歷表,“你會畫畫?”
“是的,我是美術(shù)系畢業(yè)生,主修油畫,只是畢業(yè)后并沒有朝著職業(yè)畫家的道路走。”白亞寕低了低頭。
“可是你在東岸寫生比賽里面得獎了!這個不是很容易?!碧K珊的眼神從原本意興闌珊,忽然透出了點亮光。
“運氣吧,剛好在阿靈頓舉行,我待在那邊一陣子了。自從到米爾美術(shù)館打工,美術(shù)館的主人就提供我大量的油彩跟畫布,我算是稍稍練習了一陣,可能有點主場優(yōu)勢?!卑讈唽傤a上暈了一層粉色。
法蘭克接著說,“N城一向以現(xiàn)代藝術(shù)著稱,偏偏我們畫廊兩種都兼營,不過傳統(tǒng)藝術(shù)方面少一點,我覺得你的專長可以補強這一部分?!?p> “你還有一個學期才畢業(yè),跟我們預計填補原先阮女士退休的時間差不多配合,我想,我們可以保持聯(lián)絡(luò)?!碧K珊剛直的臉上出現(xiàn)了第一個微笑。
面試進行了又有半個小時之久,多半都是閑聊,原本白亞寕準備的那一套行銷,市場學的東西,通通都沒有人問。
讓她不禁疑惑,學校教的怎么完全派不上用場?
”真是的,學費還收這么貴!“她訥訥說了一句。
中午,白亞寕和這三個人到旁邊的一家小餐共餐,氣氛很愉快,這三個人的舉止都不像是典型m國人那樣喜歡說話大聲,表情特興奮。
這三人反倒多了點孤冷,直話直說,但直指重點的特質(zhì)。
這點讓白亞寕覺得非常自在,這讓她的安靜,不會顯得特別突兀。
面談結(jié)束后,白亞寕請司機來接。
“白小姐,距離我們要去機場的時間,還有兩小時,您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白亞寕愣了一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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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克問另外兩個人,”你們覺得如何?“
班不加思索,”一個在中央公園受傷,還一拐一拐,腿上不時滲血的人,竟然能準時來面試,并且沒有任何記掛自己受傷的表情,或是抱怨...,光是這個,讓她去談最難談的案子,我看她都有潛力達成?!?p> 蘇珊笑笑,”她的鞋子跟包包都很高級,配那條不合身的舊裙子和襯衫,有種新鮮的沖突感,跟她的人一樣?!?p> 法蘭克點點頭,”路易沒送個光有學歷的孩子來,不錯,原本我以為會浪費我們的時間?!?p> ”既然這樣,明年我們可以優(yōu)先考慮她。畢竟是我們要手把手教的孩子,得我們看順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