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準時來到李茹玉家的小區(qū)，汽車在樓前停下后，我從車里走了出來。不一會兒，李茹玉從樓里出來，她走到車旁后，先仰起頭朝大樓望了一下，然后對我說：“我外婆在陽臺上望著你，你打個招呼吧?！?p> 我連忙抬起頭來，果然看見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婦人，站在大約十五、六層樓高的陽臺上，正俯身注視著我。我連忙走到陽臺下仰起頭來，兩手在嘴邊湊成一個喇叭，大喊了一聲：“外婆好！”我望見老婦人臉上露出了笑，還朝我揚了揚手，李茹玉這時在我身旁說：“我們上車吧。”
倆人上了車后，我一邊發(fā)動汽車，一邊笑著問李茹玉說：“你向外婆說了我倆的事？”她笑了笑說：“看你美的。今天我起床晚了些，外婆怕我上班遲到，進我房里叫我起床。我只好對她說有人開車來接我，保證不會上班遲到。她聽到我這樣說，心里當然明白開車來接我的人，同我不是一般的關系，肯定要親眼見一下?！?p> 李茹玉說完后，我接著高興地說：“我把我倆的事告訴了爸媽，他倆聽到后很高興。我媽昨天對我說，要我在春節(jié)里領你去我家，讓他倆親眼見一見。”
我的話剛說完，她的肩膀立刻微微震顫了一下，然后說道：“我以前見過你的父母，我心里也希望，能在春節(jié)里去給他們拜年，可是看來不能實現(xiàn)了?！比缓髥栁艺f：“昨晚你看電視了嗎？”
她的神情一下變得嚴肅，我連忙回答說：“我看了，鐘南山院士在電視上說，新冠肺炎肯定人傳人。昨天夜里，所有的微信群里都炸鍋，今天肯定還要繼續(xù)炸鍋。”她嘆了一聲氣，然后對我說：“我昨天不敢對你講實情，現(xiàn)在可以說了。在我回來之前，我們醫(yī)院里已有醫(yī)生和護士，出現(xiàn)了與病人相同的癥狀，雖然還沒做核酸檢測，但肯定是被感染上了?！?p> 似晴天霹靂一般，我一下驚得目瞪口呆，只聽她又說：“你現(xiàn)在應該明白了，為什么醫(yī)院要把我緊急叫回來？也能理解昨天我為什么要說，我們正面臨一個非常時期？眼下醫(yī)院里的病人在增多，可是醫(yī)護人員已不堪重負，甚至面臨減員，這種情形非?？膳??！?p> 我驚慌地說：“那你怎么辦呢？”像昨天一樣，她把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過一會輕聲說：“病人都需要搶救，每個生命都是寶貴的。”說這話時她面對著車窗外，我覺得她像是在對這座城市說，也是對這個世界說，我的心頭一下感到震撼。
快要到醫(yī)院時，她的頭離開了我的肩膀，鎮(zhèn)定地對我說：“你不要為我擔心，這幾天我外婆天天上網(wǎng)，查閱國際醫(yī)學雜志上的文獻，分析病毒學專家撰寫的有關冠狀病毒的論文。她給我制定了許多條防護措施，我會照她的話去做的?！蔽彝f：“你要聽外婆的話，一定要保護好自己?！?p> 說話時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她戴上口罩走下車，我對她說：“我下午準時來接你?！彼c了點頭，然后習慣性地一甩頭，一頭長發(fā)又飄逸開來，隨后朝我揚了揚手。
望著她走進醫(yī)院的背影，我覺得她剛才靠在我肩上時，是那樣地溫存，那樣地柔弱；可是在她邁進醫(yī)院的瞬間，感覺到她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像是一個斗志高昂的戰(zhàn)士。
我雖然不懂醫(yī)學，但是我知道病毒有多可怕？醫(yī)護人員在救治病人時，自身被感染的風險有多大？何況他們目前的防護條件還不夠。我的心頭一下感到了緊張，眼下這個時刻，醫(yī)院里的一線醫(yī)護人員，他們是抗疫前線的戰(zhàn)士，而戰(zhàn)士更需要人去保護。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十分無用，我心愛的愛人啊，我拿什么來保護你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觀察街上的行人，發(fā)覺今天戴口罩的人，明顯比昨天增多。但是仍有許多中老年人沒有戴口罩，他們是沒有買到口罩呢？還是把口罩讓給自己的孩子戴了？或許他們根本不怕病毒？今天的天氣仍然不好，從車窗外刮進的風，使我感到一絲寒意，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
我回到了家里，我的父親和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唉聲嘆氣，顯然他們也知道了，新冠病毒能夠人傳人的消息。母親對我說：“還有幾天要過年了，看來這個年要過得人心惶惶?！蔽野参克f：“你們只要聽我的話，保證不會有事的?！比缓髮ξ腋赣H說：“你早上可以在陽臺上活動筋骨，廣場上千萬去不得?！彼麩o聲地點了點頭。
早飯后我進了自己的房間，坐下來打開手機看微信群，今天網(wǎng)絡上的信息果然炸鍋，有許多雜七雜八的信息，有人在罵上個月已封閉的華南海鮮市場，也有人在罵販賣野生動物的不法商家，還有好吃野生動物的吃客。同時有高人根據(jù)當年非典爆發(fā)的時間節(jié)點，還有非典病毒被剿滅的時間節(jié)點，正在預判新冠肺炎爆發(fā)的日子，預估在人群中蔓延的程度，以及被徹底征服的日子。有人發(fā)帖說今天藥房里已無口罩可買，因為昨天有大量的人去買口罩，使得藥房里已斷貨，目前藥房正在準備貨源。馬上有人跟帖說，淘寶上還有得買，要買趕快下單，下手遲的話肯定要漲價。
我無心再費神過濾這些雜七雜八的信息，此刻占據(jù)著我心頭的，是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正在同醫(yī)生一起救治危重病人的，重逢剛兩天的心上人。我倆這么多年后重逢，原本應該倆人互訴衷情，在花前月下享受濃情蜜意，可是我們做不到，這兩天我倆所有的談話，都離不開那該死的病毒。我不能帶她去公園和影院，甚至春節(jié)里不能帶她來見我的父母。我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fā)生什么事，但我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雙手抱緊著自己的頭，腦袋感到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