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朗新月已死
仿佛臨出征之前的將士們喝了酒摔了碗,第二日清早起來,梁卿杉覺得躊躇滿志,神清氣爽,渾身充滿了斗志。他低頭湊在仍在賴床不愿意睜眼的新月耳邊輕輕說了句什么話,一抹血色瞬間便從臉頰蔓延到了耳根,新月一把將被子蓋過了頭頂,梁卿杉大笑著出門而去。
待日上三竿,新月同蕊意終于別別扭扭的起來,紅著臉彼此假模假樣地問候了幾句,蕊意便被一臉正經(jīng)的凌楚明帶走了。
“今日就要去天宮了,你準(zhǔn)備好了嗎?”梁卿杉將新月的手鄭重地握了握。
“夫君放心。”
他一笑,落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自靈倉山分別以后,梁卿杉便回了天宮,她獨(dú)自在靈倉山等著他的時(shí)候,厲以寧再次突破了靈倉山的重圍,這次,她將她帶到了千機(jī)山。
“你竟跟了太子?”她吃驚地問厲以寧。
“很奇怪嗎?既然得不到,便就要?dú)У簦茈y懂嗎?”厲以寧回答。
新月諷刺道:“不奇怪,只不過,據(jù)我所知,太子已有正妃了的,像公主您這么尊貴的身份,難不成甘居妾室嗎?嘖嘖,真是能屈能伸吶!”
厲以寧狠狠瞪了她一眼:“信不信你再廢話,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p>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立刻閉上了嘴。
接著,她被帶到了一個(gè)高高的石階上,四肢和身軀皆被施了重法的玄鐵困住,綁到了巨大的石柱上,太子站在她面前,這是她第二次見到他,只見他面色沉靜,眸色深沉,抬頭看著她,可惜了這么一幅好皮囊。她艱難地抬起頭,對上那沉靜的眸子,勾起嘴角,用力啐了一口吐沫。
太子沒有躲,臉色卻比剛才冷了幾分。她笑了起來,因有些虛弱,扯得胸腔痛了幾分,抑制不住的咳了起來。
“你笑什么?”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笑你,這個(gè)道貌岸然,陰險(xiǎn)狠毒的爛了心的大倭瓜。”
太子仿佛并沒有因她的話生氣,“一顆棋子,本君不會(huì)同你計(jì)較,可惜了三弟的一番心血,和劉塵染的百年籌謀,真是浪費(fèi)了?!?p> 他一揮手,天空出現(xiàn)紫色的漩渦,鳳凰鳴聲陣陣傳來,新月看著那漩渦,忽然想起來,她在鬼界被師父的夢境困住時(shí),在梁卿嫵死的前一段飄渺的景象,不就是這里嗎?一樣的石階和高臺,一樣的紫色漩渦。
她眸色一緊,頭又開始疼了,仿佛怎么想也想不起來。
太子似乎很滿意般將手中的折扇放入袖中,盯著新月的方向。
忽然,他沉靜的眸子變得通紅,掌心伸向新月。
劇痛傳來,新月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牽引著她,似乎要將她撕得粉碎,鮮血不斷地涌出。
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他還在等著她。
“傷及無辜,你可知道錯(cuò)了?”她努力回憶著夢境中的情景,學(xué)著那個(gè)紅衣少女的口氣,一字一字,艱難又清晰地對著太子說道。
太子赤紅的雙目果然黯了一黯。
她接著試探地說道“你錯(cuò)了嗎?弟弟?“
太子的手已經(jīng)顫抖地維持不住法術(shù),他努力撐著手掌,眼神閃爍,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你不是,你不是!”
太子眼中生氣難掩的驚慌,又變成痛苦,他半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艱難地抬起頭看著新月“你不是,你只是一個(gè)棋子,你不是她,你不是!”笛裳虞被太子殿下失控的模樣嚇到,她在他身后扶著他,一下一下安撫地拍著他的后背,新月接著說道:
“愿以此身,償還你的罪孽,望你知錯(cuò)能改?!?p> “你該死!我殺了你一次,也能再殺一次!”太子似乎已經(jīng)瘋了,猛然抬頭,手中化出長劍,直擊新月而去。
也好,反正枉生花不在她身上,她這一生雖短,但也盡夠了。
劍光閃過她的眼,她從容地看著前方,腦海中回想起昨夜梁卿杉溫柔的語氣和那樣溫暖踏實(shí)的懷抱,真好。
她等待的死亡沒有到來,紅色的身影閃過她的眼前,她錯(cuò)愕地看著笛裳虞從一旁撲過來,后背受了重重一擊,利劍從她的胸膛穿過。
在太子的劍刺向朗新月時(shí),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一陣箭雨,當(dāng)頭一簇箭矢迎著太子的面孔而來。笛裳虞飛撲過去,替太子擋下了那迎頭的一箭,而太子的利劍貫穿了她的胸膛。接連的驚變,太子終于從那場恐慌中清醒了過來,他怒急,想去尋射箭的人。忽然,腳下被什么柔軟的東西絆住。
他低下頭,看見笛裳虞艱難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腳腕。
他本該一腳踢開她的,她不過是他安在妖界的一個(gè)工具,沒了她,換誰都一樣,縱然她同他有過魚水之歡,可那不過是他的逢場作戲,算不得數(shù),他從來,都沒有投入過什么感情。
可眼下,那軟軟握住他的手腕,卻如同水中生長出來的藤蔓,絲絲縷縷纏繞住了他,他低頭看著她,她口中鮮血不斷涌出,沾染了她蒼白的臉,臉上卻帶著詭異的笑容。她一側(cè)的臉躺在地上,說不出一句話。
紅色,觸目的皆是紅色,如同漫天的大火,如同他不愿回憶的一個(gè)個(gè)畫面,被母親逼著親手殺了的火紅的鸚鵡,如意宮里燒死母親的大火,梁卿嫵手中纏繞的紅菱,她一身紅衣飛身闖入陣中的身影。
“你錯(cuò)了嗎?弟弟?”
錯(cuò)了嗎?他錯(cuò)了嗎?這五百年來,無數(shù)次從夢中醒來,腦中都是梁卿嫵留下的這句話。他照著母親的話,一步一步變得強(qiáng)大,他從一個(gè)不被人注意的皇子,成為太子,如今即將取代天帝,他的一生都在為著母親在大火中嘶喊的那句話“兒子,母親看著你呢!”
他沒有錯(cuò)。
可腳下這個(gè)人,這樣讓他心痛,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將她抱起來。
笛裳虞似乎有話要說,他慌亂地用袖子擦著她臉上和嘴角的血,可卻越擦越多。笛裳虞的笑,越發(fā)燦爛,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艱難的開口,梁卿灃湊到她的嘴邊,“你別急,我都聽著。“
“殿,殿下,都…說,仙族,愛…愛上妖,會(huì)…會(huì)終日,受…焚心…蝕骨…之…痛…,殿下,殿下…可曾…痛過嗎?“
焚心蝕骨,他緊緊抱著懷中的身軀,不住的顫抖,他搖著頭,拼命搖著頭,“不曾,不曾痛過?!?p> “好?!皯阎械娜溯p輕答道,眼中漸漸失了身材,微微合上,口中不斷涌出的鮮血終于停了下來。
“不曾,不曾通過。“梁卿灃依舊不住地?fù)u著頭,抬起頭時(shí)卻已是滿眼淚水。他抱著那沒了生息的身體,一步一步,走下瓊霜臺的百級石階,黑甲兵自發(fā)地散開,他恍若失魂般木然地走著,一邊走,一并依舊輕輕重復(fù)著那句”不曾痛過。
厲以寧看著那失魂落魄的身影一步一步逐漸走遠(yuǎn),方走到瓊霜臺上,拔劍向著臺上刺去。
朗新月捂著肩頭,順勢倒在她的肩上。
“謝謝你?!毙略滦÷曉谒呎f道。
她沒有回答,只冷著面孔,向周圍的士兵吩咐道:“待太子清醒了,稟報(bào)他,朗新月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