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而李慕的秘密,只會比任何人的都多,或者,比很多人的秘密加起來的都多。
李慕是貪心的,他垂涎竇春秋手下的人,已經(jīng)有段時日了。此外,他覺得竇春秋再怎么說也曾是尚青廉的人,雖然他的境界比尚青廉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但他終究還是讓他心存忌憚。
他私下去見了竇春秋,寒暄兩句就單刀直入,“竇老頭,我想要你的兵。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p> 竇春秋先是一愣,略微思量了一下道,“殿下,論君臣,您為君,我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論起道義來,我竇春秋寧愿讓我的人跟著李慕喬,也不想跟著您?!?p> “你這是什么意思?”李慕變了臉色,隱約有不祥的預(yù)感。
“殿下您做過些什么,難道您都忘了么?”竇春秋笑,毫無畏懼。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崩钅嚼淅涞?,“你最好把你的人交給我,我或許會考慮考慮繼續(xù)留你在軍中。若你仍想要手握兵權(quán)……”
“如何?莫非殿下也想把我這把老骨頭水淹火燒了不成?”
“你在胡說什么?我一點兒都聽不懂?!崩钅降?,手卻默默撫上了劍柄,竇春秋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一絲涼意,卻也更加堅定了他的判斷。
“川陽城外,掘地挖坑,炸毀堤壩,引水淹兵,這個事,我一直在想,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有這個本事和時機!為什么我們的軍隊日夜兼程去川陽,卻還是比李慕喬的軍隊遲了一步?我后來問過李慕喬出兵的日子,他說的時間比我少了整整一天,所以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把飛鴿傳送的訊息掉了包,改了時間,讓我們遲李慕喬一步到川陽,好讓淹兵計劃成功實施。試問,知道李慕喬出兵計劃,并且能截了他的飛鴿的,除了你,還能是誰?這原本,就是你計劃好了的。還有,那些孔明燈是不是朝廷放的,隨便找個士兵問過就可以知道。想要知道是誰火燒連營的,簡直是易如反掌。我早就得到了你是那兩場災(zāi)難背后主謀的證據(jù),只是我到底一直想不通你為什么這么做。而且,我也并沒有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李慕喬。因為他一直太過于相信你,所以被親情蒙蔽了頭腦。雖然我對尚青廉的所作所為不敢茍同,但如今的李慕早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俠骨柔腸、義薄云天、胸懷天下的李慕,如今你的所作所為,也是我所擔(dān)心的。所以,我更加不可能放心把我的兵權(quán)交給你。”
“我的確不是以前的李慕,以前的李慕,早就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死在朝廷的手上了,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暗暗發(fā)誓,我要成為站在永盛國最頂端的那個人。你也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一般活不久?!崩钅疥幊林粡埬?,低聲道。
“你錯了,就是因為我還不算笨,我才能在這世道活那么久。”竇春秋說著默默后退了幾步,做出了無懈可擊的防御姿勢。
“你怕了?你怕我,竇老頭。在我的記憶里,你還很少怕過誰?!崩钅揭姼]春秋的樣子,反而笑了,只是這笑里,仍舊有說不出的陰郁,竇春秋都想象不出,和李慕喬如此相似的一張臉上,原來還可以做出那樣的表情。
“能讓我怕,并不見得是一件什么值得驕傲的事。”竇春秋望著李慕露出青筋的手,自心底發(fā)出了陣陣寒意,和尚青廉在一起這么久,他都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眼前的李慕,心狠手辣,神秘莫測,光是看著他的眼神,都叫人冷汗直冒。
李慕并沒有出手,因為門被人踹開,不,是踹碎,木板茬子掉了一地。李慕喬走了進來,臉上,是憤怒到絕望的復(fù)雜表情。
“我不傻,我也不希望你把我當成傻子一樣對待,我的父親!”李慕喬一字一句道。
李慕萬萬沒想到李慕喬會在外面聽到他剛剛的一番話,他驚詫之后很快冷靜下來道,“你是不傻,但你也算不得聰明。你像極了你那空有美貌,卻身體柔弱,讓人操心的母親!如果我不逼你,你覺得你會有今天的成就么?如果我不幫你設(shè)下陷阱,篩掉那些庸兵,不讓你歷經(jīng)磨難,絕處逢生,于無望中生出希望,你覺得,你今天還能站在這里質(zhì)問我么?你知不知道我挫敗你,假死,對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良苦用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崩钅絾汤湫δ懔艘宦?,“你就不擔(dān)心我真的死了?你從小就說我百無一用,什么事都做不好,你就不怕我真的死在你的陰謀陷阱里?還是說,你賭了一把,如果我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也就如了意。若我真是命中注定一事無成,一擊即倒的人,那么就算是不小心死了,你也不會覺得可惜?”
李慕望著李慕喬的眼睛,耐心聽著他的話,并沒有反駁。
李慕喬明白了李慕的沉默,只是一瞬間心里有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墻轟然倒塌。
“我明白了,在你的心目中,我始終是可有可無的。就像我的母親一樣,你口口聲聲說愛她,讓她死心塌地地依賴你,讓她脫離了原本依附王族李羨一派勢力的喬家,你還幫我起了個“李慕喬”的名字。那又如何???”提到自己的母親,李慕喬突然暴躁起來,一臉兇狠,拔高了聲音,幾乎是在嘶吼,“那又如何?!但那又如何???你還是對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還是讓她一個人體會這世間最可怕的孤獨,她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個玩物!你知道她為什么會死么?根本就不是因為她天生體弱,而是因為她積郁成疾,她的病,原本就是心??!是因為你而得的心??!其實世人都覺得她命好,跟了王族之人,其實,是你高攀了,你根本就配不上她!配不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李慕喬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股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李慕喬的半邊臉已經(jīng)紅腫起來。
“我生你養(yǎng)你,不是讓你來教育我的?!”李慕也氣得發(fā)抖,“你滾!滾回去好好想想!”
李慕喬咬了咬牙,什么也沒有說。他給了竇春秋一個眼神,竇春秋會意,從李慕喬身側(cè)走過,先行離開了房間。
“那竇老頭現(xiàn)在背棄了尚青廉,他日,也可能會背叛你,你何必要護著他?”李慕道。
“他會不會背叛我,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不要看到你眾叛親離的那一天!”
李慕喬走了出去,聽到了身后李慕執(zhí)劍把桌凳劈得粉碎的聲音。他的心,如在被烈火灼燒,慢慢化為灰燼。
父親這樣陰謀詭計對他,花屠又因為莫玉痕的事情離開他,李慕喬覺得,這個世界,從未如此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