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琉璃響脆
薛天成從仙家商鋪離開,徒步回到那棟觀禮期間招待貴客下榻的小樓,四周竹濤陣陣,靈氣斐然,正是一處上好的修行之地。
薛天成坐在屋內(nèi),引動靈氣,以枯心譜中那門早已熟捻的運氣路徑緩緩?fù)录{。
少年身上白袍無風(fēng)自動,云氣激蕩,薛天成周身如墜云霧,遠觀若天上仙人。
顧秦淮作為賠禮贈送的法袍“流云”,經(jīng)過一個月水到渠成的靈氣煉化,已經(jīng)徹底成為薛天成心念所動便可驅(qū)使的法寶。
此刻,流云法袍也在不斷將周圍的天地靈氣凝練,以助薛天成修行。
薛天成實打?qū)嵉奈逯靥炀辰?,雖然也有近水樓臺先得月,因賀清沾光而得以加快修煉速度的緣故,更多靠的是少年十年如一日勤懇修煉的水磨功夫。
所謂枯心,極難。這也正是當今劍修越來越少的原因之一。
薛天成擁有兩世記憶,因此孩童心性不多,相比同齡人更加沉穩(wěn)。
再加上親眼看到父母的慘死,那時說是心如死灰也不為過。
但就算這樣,灰心與枯心仍然有大差別。人本有七情六欲,心猿意馬天馬行空,若想秉棄身外萬物,收攏一切心念,本來就是違背天性。因此只能在日復(fù)一日的枯坐中磨練心性。
如此日無寸進修行的枯燥難以想象,遠比肉體的折磨更加痛苦。薛天成也不止一次生出過放棄的念頭。
在開始修煉枯心譜的第一年,薛天成雖然能感知到天地靈氣,但甚至沒法引氣入體。
但是在五重天境界的現(xiàn)在,薛天成的修行已經(jīng)漸入佳境,很少發(fā)生難以凝聚心神的情況。
此時此刻,便是個意外。
薛天成已經(jīng)打坐了半柱香,卻依舊難以像平常一樣進入坐忘的狀態(tài)。
少年只好嘆息一聲,放棄在這靈力充沛的竹林中打坐修行的打算。
原因無他。
在小鎮(zhèn),薛天成和賀清之間,始終隔著一個姜姓老人,兩人獨自相處的時間很少。再加上來時遇到顧秦淮之后,一直都是四人同行。
因此,現(xiàn)在是極少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屋。
雖然不是共處一室,但薛天成依舊有些心緒不寧。
因賀清對傾城容顏而生出的好感,報仇救命之恩的感激,對其撲朔迷離身份的探究好奇。
對賀清的這些復(fù)雜情感,連薛天成自己也無法整理好這些脈絡(luò),捋順一個因果先后。
因此薛天成難得有些苦惱,那是傾慕于一個性子清冷的傾城女子的男人們,都有的小小煩惱。
比如沉迷于褒姒笑容的周幽王,或者深陷貂蟬溫柔鄉(xiāng)的呂布,都曾經(jīng)有過同樣的煩惱。這一刻,薛天成并不是一個人。
薛天成抬起頭,從窗口中望去,被鑲嵌在窗欞中間的那一彎明月,仲夏季節(jié)月色未明,還未到月色最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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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的另一個房間,賀清同樣沒有修行,纖細如蔥的手指劃過玉石表面,然后頓住,神色恍惚。
與薛天成不同,再次看到這些仙家圖景,賀清刧想起一些往事。
山下常用金童玉女來夸贊郎才女貌的碧人兒,山上同樣有此說法,只不過含義大為不同。
金童玉女。這是天下所有修道之人,都極為眼饞的最高氣運之一。
金童。金主攻伐,金童命格加身者,可揮手號令天下五行金屬之物,煉為己用。
玉女。玉指福緣,玉女命格加身者,與天地萬物大道暗合,古往今來玉女命格之人,皆有祥瑞伴身,聚合法寶千萬,修道日進千里。
許久,賀清慘然一笑。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金湯既失險,玉石乃同焚。
這些都是描寫玉的詩句。字字誅心,莫過于此。
世有美玉,天下人共奪之,舉目皆敵,明珠暗投。
還有最為悲情又最為絕美的兩字,泠然響翠。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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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顧秦淮離開仙家商街后,云笈劍宗長老一反常態(tài),沒有繼續(xù)數(shù)落自己的徒弟。
“秦淮,別嫌我這個老頭子嘮叨,我知道這次觀禮期間你肯定感覺不舒服?!崩先溯p輕嘆一口氣,眉眼間有淡淡憂慮:“雖然你現(xiàn)在境界高了,也稱得上是我們宗門不世出的天才,但是山上山下糾葛算計,那些陰暗還是遠超你想象。”
顧秦淮點了點頭。這次觀禮,云笈劍宗前來的共計四人,劉蕓作為顧秦淮的仆從不算在內(nèi)。剩下的便是兩對師徒,薛天成和這位宗門長老算一對,另外一對也是一位長老和其嫡傳弟子。
那位弟子剛好是顧秦淮揚名的契機,也就是那位同樣為五重天,年齡比顧秦淮大上一籌不止,但是卻慘敗于顧秦淮之手的那位師兄。
原先一向看不起外門出身顧秦淮的那位師兄,此事過后,更是對顧秦淮恨入骨中。再加上自家?guī)煾岛湍俏婚L老多有不和,兩者相加,因此新仇舊怨更甚。
這一次宗門派四人一起參加觀禮,可能也抱有和稀泥的想法,但還是小看了幾人之間的怨隙,隱約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你還是安心修行,早日步入六重天境界。那時情況可能要好上不少?!?p> “知道了?!鳖櫱鼗创饝?yīng)下來。
對于這位傳道恩師,顧秦淮一向抱有感激之情??吹阶约荷砩咸熨x之后,愿意加以提攜,破格收錄一位外門弟子為嫡傳,在祖師堂那邊磨穿了嘴皮,才為顧秦淮拿到現(xiàn)在的六把本命飛劍。
這些年來,更是帶著顧秦淮廣結(jié)善緣,用一筆筆積攢下來的香火情,替顧秦淮鋪路。
自己的師傅,雖是長老,但在祖師堂中那把椅子座位靠后,在議事時說不上幾句話。
但在顧秦淮眼里,相比起那些位高權(quán)重勾心斗角的宗門老人,自己的師傅雖然境界不高,但卻是最心系宗門,愿意為宗門多考慮一點的那個人。
思考間,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座仙家府邸,因為云笈劍宗盛名在外的關(guān)系,雖然只住幾個長老和弟子,這棟府邸的選地比龍傲天宗宗主住的還要好上一些。
有一個年輕修士站在二樓,死死盯著顧秦淮,面色陰沉如水,正是那個同宗不同心的倒霉師兄。
顧秦淮冷笑一聲,滿目譏諷。
境界比不過,就憑借身份家世高人一等,自然可以。
只是想要看看還能這樣居高臨下幾日。
顧秦淮對往后早已有所規(guī)劃。在五年內(nèi)擠身六重天后,想方設(shè)法成為云笈劍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老。
然后按照師徒輩分來算,順勢讓師傅的位置往前挪一挪。
那時,甚至不需要自己說一句話,那位今日心中滿是不甘憤恨的師兄,便會親自登門謝罪,并且真心誠意,甚至能把曾經(jīng)被自己問劍一事當成某種榮耀。
那些勾心斗角腌臜事,顧秦淮不是不懂,只是懶得搭理。
所謂劍修,就是獨自登高,砥礪劍鋒,若耳旁聒噪心生不喜,那便從高處落下一劍。
這就是劍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