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棋子
陳二微跛著腿離開了。薛天成則是跟著那位少女穿過院子，走入這家客棧內(nèi)。
客棧是一間三層高的木樓，一樓前堂整齊的擺著一些桌椅，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各自坐著喝酒用膳。柜臺后坐著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男人，正低著頭擺弄著算籌。
“爹，陳二又帶客人來了。”少女輕盈的跑過去，雙手搭在柜臺上對男人說道?！拔覄偤八黄鸪燥垼陀峙艿袅??！?p> “別喳喳呼呼的，吵到客人了。”掌柜停下手上的事抬起頭，客氣的對薛天成點(diǎn)了點(diǎn)頭?！翱凸倌?，小女不懂事，讓您見笑了。是住店嗎？”
“嗯，大概要住上一段時間，給我一間安靜的房間吧?！?p> “長住是嗎？好的，現(xiàn)在客棧里沒什么客人，三樓的房間基本都空著，請您選一間吧?！闭乒駨墓衽_下面摸出一長串鑰匙，一字排在臺上，每一個鑰匙上都穿著一塊木牌，上面刻著房間的序號。
“那就這間吧?！毖μ斐呻S手挑選了一把離自己最近的鑰匙，遞出一個錢袋?！笆腻X一天是嗎，這里是一個月的房費(fèi)?！?p> 掌柜打開錢袋數(shù)了數(shù)，確認(rèn)金額無誤后收好?！叭缄懱柗块g在三樓。一樓每日會在辰、午、申三時免費(fèi)提供三頓膳食，如果想要酒水或者加菜的話需要額外付費(fèi)。另外，馬廄中的馬匹我們也不負(fù)責(zé)管理，還請勞煩客人您自行照看。如果有其他要求的話可以隨時跟我們說?！?p> 看了一眼薛天成腰間的刀之后，掌柜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叭缓筮€請客官保管好自己的個人物品，這把刀……恐怕價格不菲吧?！?p> “多謝提醒，我知道了?！毖μ斐赡闷痂€匙，走上樓梯。
“啊，我來帶你上去！”少女快步跑到薛天成前面帶路?！澳莻€，客人你叫什么？是姓奈嗎？剛剛聽到陳二喊你奈公子……”
“我叫奈何天……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聽說過這個姓氏呢……聽起來簡直像假名一樣?！鄙倥剡^頭嘻嘻笑了兩聲，“啊，對了！難道說你其實是離家出走的富家公子嗎？”
薛天成皺了皺眉頭，有點(diǎn)跟不上少女跳躍的思考軌跡。
“那個，書上不是經(jīng)常有這種橋段嗎，富家公子因故落難，拿上家中的寶劍投身江湖，后來因為種種機(jī)緣巧合修得武功大成，成為名震八方的一代豪俠。而且剛剛爹也說你的劍很不錯……我爹還學(xué)過典當(dāng)，他的眼光是不會錯的?！?p> “……”
“哈哈哈，怎么可能啊，開玩笑的?！辈坏妊μ斐苫卮穑倥驮俅翁D(zhuǎn)了話題。“啊，到了，就是這個房間。那我就先下去了，如果有事的話可以下來喊我，不要錯過晚飯時間嘍?！痹挍]說完，少女就不見了身影，樓梯那邊傳來下樓的聲音。
用鑰匙打開房門，薛天成才微舒了一口氣。習(xí)慣了總是冷冰冰的賀清，薛天成對這種想法和行事風(fēng)格都極為隨意跳脫的女子實在是應(yīng)付不來。
房間的布置非常簡潔，只有一桌一床一椅，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木香味。薛天成關(guān)上房門，在房門上貼上幾張對外隔音的符咒，細(xì)細(xì)檢查了一遍房間，確認(rèn)沒有什么機(jī)關(guān)或者術(shù)法后，才坐到桌子前，閉目沉思。
終于來到了白海港，在大海的另一邊就是青云洲，但是要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成功渡過白海，他現(xiàn)在也還沒有任何頭緒。如果做不到這一步的話，那先前的所有計劃都只能是空中樓閣。
身上的每一寸經(jīng)脈無時無刻都在刺痛著，提醒著他現(xiàn)在的狀況。就如同走在高空的細(xì)繩上的藝人，踏錯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薛天成搖了搖頭，似乎是想要將那些無用的思緒拋開。在一切形勢都不甚明朗的情況下，只要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就好。
這么說起來，這一路上都沒有時間練刀……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薛天成摒除一切其他雜念，單手扣住腰間的長刀，緩緩起身。
隨著長刀出鞘，一股沉重如鐵的氣勢從薛天成身上散發(fā)開來，房間頓時變得逼仄起來，仿佛壓的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打破這靜止的是一道刀光，迅猛而無聲，隨后這刀光一化為二，二化為三，生生不息，如此反復(fù)之后，整個房間都被籠罩在白色的刀光之中。
隨著揮刀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薛天成的身上逐漸出現(xiàn)了汗水，汗水又被體溫蒸騰成霧氣，臉上也漸漸露出了吃力的神情。
神心流刀法三十六式，前三十五式并無太多出彩之處，真正的殺招只有第三十六式——開天。
曾經(jīng)有一位刀法宗師如此評價過神心流：“神心流前三十五式者，穩(wěn)重有余而霸道不足，唯最后一式鋒芒畢露，石破而天驚，不負(fù)開天之名。”
但是，想要真正用出這一式開天，就必須要做到真正心神合一，把自身的氣勢拔升到最飽滿才行。而想要達(dá)成這樣渾然天成的狀態(tài)，自然絕非易事。
正如薛天成此刻，哪怕已經(jīng)投入了全部的心神，但卻始終達(dá)不到心神合一的境界。隨著反復(fù)的的揮刀，薛天成身上的氣勢節(jié)節(jié)攀升，卻是始終差了一線無法突破。
“咚咚?！?p> 此時，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薛天成渾身氣勢隨之一滯，隨即緩緩消散無形。
“誰？”薛天成握著刀走近門口，撤去符咒，在距離房門三步的位置停下。
“客人您好，晚飯的時間到了，客人你是第一天來住店，我怕您錯過時間?！遍T外傳來少女的聲音。
“我知道了，你等一會。”確認(rèn)了門外人的身份之后，薛天成才放松了下來，打開全身的經(jīng)脈，身上立刻升起了白霧，原本被汗打濕的衣服轉(zhuǎn)眼間就被蒸干了。
等到薛天成開門的時候，無論是臉色，氣息還是心跳都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無論是誰都不會想到就在剛剛他還在房間中像個瘋子一般揮刀。
“今天碼頭上好有人帶回來了一條大魚，我娘很會做魚的，你今天有口福了！”少女語調(diào)歡快道。
薛天成禮貌一笑：“是嗎？那我就好好期待一下了。不過我喜歡安靜的環(huán)境，以后還是不必來喊我了。”
“好啦好啦，既然貴客這么說，我自然不會前來打擾了?！鄙倥行┵€氣的說到，不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客人們千奇百怪的要求多的去了，相比之下，這位客人只是喜歡清靜，不愿意被打擾而已。
跟著少女順著樓梯走下，還沒有到一樓，就已經(jīng)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此時已經(jīng)有一些人在用膳了，薛天成挑了一張桌子便坐了下來，很快就有跑堂的把飯菜端了上來。
三菜一湯，外加一碗白米飯，都用碟子和碗裝的好好的，還冒著熱氣。主菜是紅燒魚片，紅油油的一碟，一看就讓人十指大動。剩下的則是鹵水豆腐，白煮菜心，海帶湯這三樣家常菜，不過賣相都清清爽爽的。
或許是店里還不忙的緣故，客棧的掌柜從柜臺前走下，和善的跟薛天成搭話：“可還合客人口味？”
“味道不錯?！?p> “客人吃的慣就好?！闭乒裼悬c(diǎn)自矜得意的微笑道：“這魚啊，剛打上來的最是新鮮，哪怕放個一天兩天的味道都不正，只有在我們白港才能吃得到?！?p> 薛天成順著話題跟掌柜攀談了幾句，突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問：“掌柜的，那個帶我來的陳二好像和你們很熟？”
“都是街里街坊的，哪有什么熟不熟的?！闭乒駠@口氣，擺了擺手：“那孩子是個可憐人，原本家里是開裁縫店的，諾，店本來就在街對門那兒，他爸媽手藝挺好，人也老實，他爸叫陳大，他就叫陳二?！?p> 掌柜頓了一下，有些唏噓的繼續(xù)說道：“可惜后來有一天——大概是在九年前吧——他家店里晚上不知道怎么走了水，一把火燒的干干凈凈，他爸媽就沒了，陳二人是救出來了，腿卻被倒下來的房梁壓斷了，就此落下了殘疾，靠著街坊鄰居接濟(jì)，吃百家飯長大。偏偏又是個自尊心強(qiáng)的，沒過幾年就開始在街上攬活干了，一個小孩，又帶著殘疾，哪能找得到什么好生計呢？我有心想讓他來店里幫忙跑堂，他又覺得自己派不上用場，硬是不愿意來。”
“原來如此……”薛天成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同情和感慨，心中卻冷靜的通過掌柜的描述為陳二畫出了一個簡易的輪廓。
一個無依無靠，自尊極強(qiáng)卻始終對自己的狀況心懷不甘的人。
一枚最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