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婆……外婆不是說……這點小雨根本算不上什么的嘛！外婆不是說舍不得小唯的嘛！外婆不是說要等小唯帶山明治給外婆吃嘛……外婆不是說……就算媽媽不要小唯了……外婆也會陪小唯的……可是……現(xiàn)在……外婆你在哪里??？！外婆！你到底在哪里?。?？”
倔強著，質問著，在泥潭里站了起來，浸濕的褲管緊緊地貼在她抖個不停的小腿上，像只剛從母鹿的肚子里出生，才落地的濕漉漉的小鹿一樣，戰(zhàn)戰(zhàn)栗栗的，但又充滿了不滿。
小唯的臉上也沾滿了泥沙和黃土，混合著熱淚，全都變成亮晶晶的了……
呼吸急促的，剛才踉蹌著走出泥潭就又跌倒在了濕軟的土地上，土地在被雨水沖刷過后也變成了一樣的黏糊和惡臭，上面還泛著黃湯……
原來，她僅僅是從一個小泥潭里走出來然后倒在了一個更大的泥潭里罷了……
淋了半天的雨再加上極度的悲傷小唯現(xiàn)在愈發(fā)虛弱了，她眼眶里泛著淚光，眼睛濕潤，就連眼睫毛也跟著微微顫抖起來，此時，她眼前的視線已是一片模糊……
可就是在這模糊的視線里，在模糊的眼前，那一片片由眼淚“幻化”出來的隨著她的呼吸晃動著的閃著光的彩色點斑里，竟“生”出了最美好的圖景……
就在幾天前，那個清爽的早晨，在村子的黑胡同里，外婆的那一番話又重新回蕩在小唯的耳畔……
“唯唯那么乖……你媽她啊舍不得……外婆更舍不得！”
這親切的話語，親切得如同寒冬的暖屋里放在在爐子旁的一床被子，帶著親人的熟悉又溫暖的氣味，是暖烘烘的，直讓人心里熱泉涌動……
……
唉！可惜！
可惜，這種感覺就只是泡沫罷了！
它親切，它溫暖，它令人愉悅至極，但……它也總有“?！钡囊宦暠_的時候！
當噙在眼睛里的熱淚流出來的時候，眼前的慘狀就又變得清晰了幾分，耳邊，大洪水的聲音更盛了！
這時候……小唯就知道……這美麗的泡沫已經(jīng)爆開了！
也就是說，一切的美好也都立刻灰飛煙滅了！
……
“外婆！外婆！你在哪里??！……”
小唯知道外婆舍不得自己……可是……既然舍不得……那那為什么還要騙小唯！騙小唯離開！
哭訴著，大喊大叫著，小唯的聲音越來越嘶啞……
“外婆！外婆為什么要騙小唯??？外婆明明……”
一想到外婆那雙因老風濕而行動不便的老腿，膝蓋上面隆起來的嚇人的“大疙瘩”，還有那佝僂的，蜷縮的像是一只被抽掉了蝦線后因痛苦而抽搐不停的河蝦一般……
……
“外婆！是小唯錯了……是小唯不懂……”
倒在濕軟的黃土地上，小唯疼痛地喘息，雖然沒有人打她也沒有人罵她，但是很奇怪，小唯看上去痛苦極了……
“外……婆……”
臉色發(fā)白，嘴唇干裂得厲害，鮮血從破裂的嘴角上流下來，是細細的血絲，一點一點，每過一會兒都會比之前變得更深更濃……
“嘩嘩嘩……”
大雨還在下，卻完全沒有滋潤的意思，自然也沖不淡小唯的苦楚……
“外……婆……”
用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身體，小唯才勉強坐了起來，她喃喃著，嘴角上咸咸的疼疼的血腥味便更烈了，嘴角的疼也變成了刺痛。
很神奇，透過小唯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神仿佛能夠窺到整個世界的絕望與哀嚎……
這種哀嚎雖然無聲但卻異常刺耳，不僅刺耳還讓人痛徹心扉！
小唯在思索著……
她這終于知道了！
雖然外婆總是微笑著，笑出她那一臉慈祥又和藹的褶子，但其實……外婆一定很痛吧……
那外婆為什么不說呢？……痛！為什么不喊出來？而愛……又有為什非要分別？這這這……這到底是什么道理！？
……
小唯在陰雨里思索著，最后完全迷茫了……
唉……
最后嘆了一口氣，小唯眼前一黑，終于暈倒了，小手掌戳進了土地里，深深的，劃下了一道深深地印子，就像她疼痛的心靈里那道傷疤一樣……然后再被不遠處的洪水泛上來的濁浪沖刷掉，那泛著白沫的濁浪一刻也不停留地洗劫著這里……卻怎么也抹不掉這道奇特的“印記”……
也不知道為何，每當那白浪快要沖到小唯的時候便會自覺地退下去，退得遠遠的……即使是再大地浪也是如此。
這洪水！竟然是繞著小唯前進的！
可惜，此時的小唯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知覺……她的臉頰是深深地埋進了濕土里……另一只胳膊還是彎曲的，藏在身軀下面……在她還尚且弱小身軀下邊，那只手攥得緊緊的，她緊緊地攥著奶奶分別時叮囑她拿好的鐵飯盒……
在她的衣服的口袋里，露出了一片亮亮的，裝飾著一圈皮繩的小鏡子……
“滴答滴答……”
到了天黑的時候，雨勢才終于越來越弱了……
洪水也終于停歇了下來……
披了一抹悲涼的黑紗，攜著剛才“猖狂”過的烏云，靜靜地，在漆黑又冰冷的夜里，冰冷冷的月登場了……
沒有漫天的繁星，今夜的黑云很厚很頑固，即使是啟明星那明亮的光線也沒能將它刺穿……
“呀——呀——”
偶有幾只被沖了巢穴的落魄烏鴉會慘叫著從這毫無生機的夜空上掠過去……
也許這片村莊的廢墟與殘骸仍在，但這里已經(jīng)再無生機……
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時候悄然降臨，并瞬間將一切摧毀，在意識到危險色時候，留下的就只有后怕了……
“呀——呀——”
撲騰著漆黑的翅膀，逃命似的拼命飛舞著，掙掉了幾根羽毛后才終于倉皇逃走了……
莫不是這黑夜里藏了一雙無形又有力的手？
否則……那逃命的烏鴉又怎會逃得如此艱難？
是啊，萬物皆有靈啊……
“呀——呀——”
不知是在慘叫，還是劫后的哀嚎，落魄的流浪烏鴉們終于遠去了，只是可惜，沒能將這里的悲慘與苦痛帶走半分……
“呀——呀——”
這夜，是死一般的寂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