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起開點(diǎn)兒，我要往盆里倒開水了?！眳菑┟鞯?。
吳彥章和吳彥軍閃到一邊。
吳彥章看到一旁驚魂尚定的親爸，悄悄笑了。
“好了?！眳菑┟鞯溃骸袄先?，把雞放里面，我再往上澆開水?！?p> “得嘞?！眳菑┸姲汛蠊u放到盆里，興奮道：“今天就吃你了。”
“閃開?！眳菑┟髟俅畏愿?。
吳彥章把吳彥軍拉到一旁，“靠邊站，小心把你退了毛?！?p> 開水澆在大公雞身上。
吳彥軍開心，“這雞毛能做好幾個(gè)毽子呢?！?p> 吳尚榮在一旁看著，三兒能想到的都是跟玩兒有關(guān)的事。
“嗯，回頭你把雞毛攢起來，讓姥姥給做幾個(gè)毽子。”吳彥明道。
兩壺開水澆完，院子里熱氣升騰。
“動(dòng)手吧，趁熱?！眳菑┱碌?。
“好嘞?！眳菑┸姅]起袖子，“退毛嘍！”
吳尚榮看三個(gè)兒子干得不錯(cuò)，準(zhǔn)備轉(zhuǎn)身進(jìn)屋。
剛才還亂跑亂叫的大公雞，現(xiàn)下連毛都快被退光了。
吳尚榮剛才殺雞的窘態(tài)，早已被屋里的三個(gè)人像看電影一樣欣賞了一番。
吳尚榮進(jìn)了屋，目光碰上姥姥姥爺和張麗娥的目光時(shí)，低了低頭。
“等孩子們清理完雞毛，我來清理內(nèi)臟就行了?！崩褷?shù)馈?p> “好。”吳尚榮沒好意思抬眼與岳父對(duì)視。
“我年輕那會(huì)兒兒，就殺過一次雞?！崩褷?shù)馈?p> “你還說呢，你根本不會(huì)殺雞。”姥姥笑，“直接剁雞頭，結(jié)果那雞沒了頭還到處跑，跑得滿院子都是雞血，就別提了。”
姥爺搖頭笑笑，“唉，后來才慢慢知道該怎么弄的。”
吳尚榮知道，這是岳父怕他這個(gè)當(dāng)女婿的面子上掛不住，故意又把陳年舊事搬出來給女婿提氣的。
吳尚榮知道姥爺會(huì)殺雞，可老人歲數(shù)大了，再者，他也想在家人面前證明和表現(xiàn)一下自己，可這結(jié)果，丟人丟大了。
“爸！”吳彥軍跑進(jìn)屋，“毛都退完了?！?p> 姥爺下炕，“我來弄吧。”
姥爺戴好棉帽，把棉衣系好扣，出屋。
吳彥明和吳彥章一看老將出馬了，再望望屋里，偷偷笑了，笑著笑著，笑出了聲。
姥爺一出馬，活兒很快干完。
如今的大公雞，赤條條地躺在盆里，就等著晚上下鍋了。
吳尚榮把院子里收拾妥當(dāng)。
“老大老二?！眳巧袠s想起一件事，“你們?nèi)グ謫挝?，還有點(diǎn)兒炮沒拿回來。”
“馬上去?！眳菑┟骱蛥菑┱乱宦犨@好事，火速出門。
“我也去！”吳彥軍追在后面。
“你別去了?！眳菑┱碌溃骸澳阍诩野?，大冷天的。”
“不冷?！眳菑┸姺亲吩趦蓚€(gè)哥哥屁股后面。
“三兒，你別去了，你在家跟爸修修跑馬燈?！眳巧袠s道。
既然親爸有旨，那就得聽親爸的。
吳彥明和吳彥章出了院門。
姥姥姥爺和吳四丫午睡了。
張麗娥關(guān)上東屋的門，在廳堂里鎖褲邊。
“媽，這是過大年穿的嗎？”吳彥軍摸了摸褲子，問。
“嗯?！?p> “這是我的嗎？”
“嗯，你的?！?p> “真的？”吳彥軍高興了，手在褲子上摸來摸去。
“別摸了，小心針?！睆堺惗鸬?。
“我哥他們的呢？”
“他們沒有。”
“沒有？”
“嗯，沒有。他們的都好好兒的，不用做新的?！?p> 吳彥軍看了看自己兩個(gè)膝蓋上的補(bǔ)丁，又摸了摸屁股上的補(bǔ)丁，親媽的意思是說，因?yàn)槲屹M(fèi)褲子，所以過年有新褲子穿，哥哥們省褲子，所以沒有新褲子。他偷偷樂了。
“媽，我的棉鞋也破了。”吳彥軍道。
“又沒露腳趾頭，還能穿。”
“哦?！眳菑┸娒靼琢?，褲子破了可以有新的，棉鞋沒有。
“三兒，去廂房把跑馬燈拿來?！眳巧袠s道。
“好嘞?！眳菑┸娕艹鑫萑チ恕?p> 吳尚榮看老的小的都不在，這才道：“你就光給三兒做了一條新褲子，那老大老二沒意見嗎？”
“三兒的這不破了嗎？?jī)蓪友a(bǔ)丁上又該摞補(bǔ)丁了?！?p> “是不是有點(diǎn)兒偏心了？”吳尚榮小聲道。
“要是不給三兒做這條新褲子，才是偏心呢。你想想，三兒向來都是穿哥哥們剩下的衣服，過大年沒給三兒做過什么新衣服吧？都是把哥哥們的改一改熨一熨，就給三兒穿了。三兒抱怨過嗎？”
吳尚榮想想也是，三兒的確沒抱怨過，以前以為三兒子還小，不懂這些，撿舊的就撿舊的了，只要有的穿就行。三兒上了學(xué)以后，吳尚榮也沒細(xì)想過這些。但現(xiàn)在三兒也大了，張麗娥說的不是沒道理。
“嗯，他們哥倆沒意見？”吳尚榮最怕失了偏頗讓孩子們傷心。
“我問過了，哥倆都沒意見，他倆入冬不剛做了新褲子嗎？”
“那就行了?！眳巧袠s點(diǎn)點(diǎn)頭。
這一大家子，八口人八張嘴，三個(gè)小子又都在長(zhǎng)身體的時(shí)候，有限的物質(zhì)供給實(shí)在難以滿足需求，大人們能省的食物都給孩子吃，能省下的布料都給孩子做衣服。
日子就這么緊緊巴巴一天天過著。吳尚榮一直盼，盼著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買什么就能買什么的日子。
糧油豆腐肉菜都預(yù)備好了，炮也預(yù)備好了。
吳尚榮作為一家之主，能為這個(gè)家里預(yù)備的年貨都齊了。
平時(shí)孩子們也吃不上什么肉，但過大年一定得給孩子們吃肉，有肉才叫過年。
吳彥明和吳彥章出了門，在街上出溜了半天冰才去取了鞭炮，回家的路上偷偷拆下小鞭放著玩兒。
天上飄雪了，哥倆才舍得回家。
燉雞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
吳彥明和吳彥章一進(jìn)院門就聞到了，肉的香味讓他們即刻興奮起來。
吳彥章閉上眼，想象著一大盆熱騰騰噴噴香的雞肉放在桌子上，“美啊?！彼嫔岵坏帽犻_眼。
吳彥明和吳彥章被香味一路引著，進(jìn)了屋。
吳四丫睡醒了，在炕上咿咿呀呀。
“我妹今天真高興?！眳菑┸姷溃骸拔夷鼙颐每磁荞R燈嗎？”
“你會(huì)抱孩子嗎？”姥姥笑。
“那姥姥抱著妹看跑馬燈去，好看著呢?！眳菑┸娧肭蟮?。
姥姥不能拒絕外孫子的請(qǐng)求，“行，姥姥抱妹妹去看看。”
廳堂里，吳尚榮炒瓜子的聲音吸引了吳四丫的耳朵。
“四丫，看這兒，看這個(gè)。”吳彥軍把吳四丫的臉蛋轉(zhuǎn)向跑馬燈。
西游記跑馬燈輕輕地旋轉(zhuǎn)著，孫悟空唐僧豬八戒沙僧輪番登場(chǎng)。
吳四丫的目光立刻被轉(zhuǎn)動(dòng)著的師徒四人吸引住了，眼睛都快不夠使了。
“四丫，你看，爸做得跑馬燈棒吧？”吳彥軍道。
哥仨兒的目光從跑馬燈上轉(zhuǎn)到妹妹身上，笑了，他們居然還有個(gè)這么這么小的妹妹。
“爸，我來炒吧?！眳菑┟鞯馈?p> “沒事，就剩這鍋了?！眳巧袠s輕輕翻動(dòng)手中的鏟子。
“爸歇會(huì)兒，我來吧?！眳菑┟鹘舆^吳尚榮手里的鏟子。
吳尚榮起身直了直腰背。
吳彥軍順手抓了一把炒好的瓜子嗑起來。
“別把瓜子皮吐在地上?！眳巧袠s道。
吳彥軍呵呵一笑，“知道了，爸，我吐院子里去?！?p> “院子里也不行，我不還得打掃嗎？”
“嗯嗯，我吐簸箕里，行吧？”
“這還差不多?！眳巧袠s拍拍三兒子的腦瓜。
吳彥軍抓著一把瓜子嗑著進(jìn)了屋，“媽，雞燉好了嗎？”
張麗娥往灶里填了一小鏟煤，“快了，就你嘴最饞?！?p> 張麗娥看著三兒子一顆接一顆地往嘴里送瓜子，“別把皮弄得到處都是。”
“知道了媽，媽歇著去，我來拉韛拐看著火吧?！眳菑┸娭鲃?dòng)請(qǐng)纓。
張麗娥趕快起身讓位，“火不能太大，知道嗎？慢火肉?！?p> “知道了，媽?！眳菑┸姷溃骸翱旎痿~，慢火肉，我都記著呢。”
“行。”姥爺笑道：“我家三兒是當(dāng)大廚的天分。”
吳彥軍嘿嘿一笑，“姥爺給我說段三國吧?！?p> 張麗娥用手指頭戳了一下三兒子的腦袋，“聞著雞肉味兒嗑著瓜子還不夠，還聽什么三國？”
吳彥軍緊了緊眉頭，抬眼看看親媽，“我姥說了，大過年的不能動(dòng)手。”
“你小子?！睆堺惗鸢琢巳齼鹤右谎?。
吳彥軍揭開鍋蓋聞了聞，“媽，放鹽了嗎？”
“沒呢。”
“該放鹽了，要不肉就不入味兒了?！?p> “看看，我說了吧?！崩褷斝Γ拔壹胰齼菏谴髲N的天資呀?！?p> 吳彥軍越聽姥爺這夸獎(jiǎng)越開心。
“爸，你就別夸他了，他要是把一鍋雞肉給毀了，看我不——”張麗娥的手又想抬起來了。
“我姥說了?！眳菑┸姶驍嘤H媽的話，“大過年的，不能動(dòng)武?！?p> 張麗娥懶得搭理吳彥軍了，走開了。
吳彥軍往鍋里放了兩勺鹽，拿鏟子慢慢攪動(dòng)了幾下，然后用小勺盛了一勺湯送到姥爺嘴邊，“姥爺，你嘗嘗。”
姥爺品了品勺里的湯，頻頻點(diǎn)頭，“嗯，香！三兒的手藝真是不錯(cuò)，將來就是大廚?！?p> 吳彥軍覺得自己此時(shí)就是吳大廚了，他把鍋蓋一蓋，神氣十足地坐在灶前看著火。
跑馬燈忽然不轉(zhuǎn)了。
吳四丫“哇”一聲哭了。
“不哭不哭?！崩牙掩s緊哄著，抱著小外孫子滿屋子走著。
“又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了！”吳彥明道：“姥快來?！?p> 跑馬燈一轉(zhuǎn)，吳四丫的哭聲馬上止住。
年夜飯上桌。
燉雞、燉豆腐、燉白菜、蘿卜燉肉。
不管什么菜，吳家人的菜譜里幾乎只有一種烹飪方法，就是燉。范伯給取了個(gè)名叫“吳家燉”。
飯桌上還少不了的就是咸菜，腌圓白菜、腌蒜、腌蘿卜、腌辣椒。
八大菜擺盤上了桌。
年夜飯就準(zhǔn)備好了。
“喝一杯？”
“喝一杯，過年了?！?p> “姥，動(dòng)筷子啊。”
“好好，都吃吧，快吃吧?！?p> “四丫，過年了?！?p> “孩子們吃肉，吃肉啊?！?p> “嗯，好吃。”
“香?！?p> “過年真好?！?p> ……
窗外飄著雪。
屋里是暖暖的一家人。
晚飯時(shí)間過后，家家炮聲響起，這是過年的訊號(hào)。
“爸，放炮去！”吳彥章在這事兒上比吳彥軍還積極。
“走！”吳尚榮起身。
炮聲、兒子們的吵鬧聲、歡笑聲，在院子里飛揚(yáng)起來。
此時(shí)的吳尚榮渾身都是暖意。
陪兒子們玩兒了一會(huì)兒，吳尚榮就進(jìn)屋了。
姥姥已經(jīng)把做麻花的面發(fā)好了。
吳尚榮還有一項(xiàng)重要的工作，就是炸麻花。
每個(gè)大年三十晚上，吳家人都要齊動(dòng)手搓麻花炸麻花，要做滿滿一大盆。這種美食，第一用來在初一早上招待來家里拜年的親戚朋友，第二要作吳家人一正月的早點(diǎn)。
麻花的制法是吳家跟范嬸學(xué)的，范家每年三十也要炸麻花。
搓麻花由全家動(dòng)手，炸麻花這項(xiàng)最重要的工作，必須由吳尚榮來完成，只有吳尚榮掌握的火候最為恰當(dāng)。
油炸的香氣，再次刺激著三個(gè)兒子的食欲，剛剛吃過的雞肉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過年了，吳尚榮想讓兒子們敞開肚皮吃，吃個(gè)痛快。
近處遠(yuǎn)處的炮聲漸漸小了。
時(shí)候不早了。
范伯家也歇下了。
張麗娥宣布了一家人就寢的命令。
吳彥軍堅(jiān)決不睡，“我要熬年，我要守歲！”
過年了，沒人要求吳彥軍早睡。
“隨你，我們困了?！睆堺惗鸬馈?p> 除了吳彥軍，老的小的都歇下了。
吳彥章看著盯著跑馬燈的弟弟，“你真不睡？我睡了啊?！?p> 吳彥軍堅(jiān)決不睡，“我要熬年，我要守歲！”
還沒熬到十二點(diǎn)，吳彥軍的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我要熬年，我要守歲！”
“還有半個(gè)小時(shí)?！?p> “還差三分鐘了，不能睡！”
“還有一分鐘……”
在吳彥軍的堅(jiān)守中，新的一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