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今天從地里回來得特別早,冬妞還在草垛旁邊逗自家的狗。
狗蛋先回屋拿了煙斗,裝好了煙絲,點著,然后走到豬圈前,盯著那些小豬崽子看了許久,最后猛吸了幾口煙,又回了屋,放了煙斗。
“今個兒回來得早,那我把飯給你熱熱?!惫返跋眿D見狗蛋回來了,便去燒炭火熱飯菜。
狗蛋點了點頭,看了看自己媳婦,出院子了。
狗蛋媳婦愣了一下,往日里狗蛋一回來沒看到飯菜總是罵罵咧咧的,今天卻像變了個人似的。
“冬妞,”狗蛋蹲下沖冬妞喊道,“過來?!?p> 冬妞抬起頭,看到狗蛋后,急忙把狗狗放下,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猶猶豫豫走到狗蛋旁邊,她以為狗蛋又要打罵自己了,低著頭,不敢說話。
“走,咱們到街外去?!惫返耙话驯鹆硕ぃ樍艘惶?,但看到狗蛋眼神不像平時那么兇狠,便欣喜地笑了,以為她爸爸終于不討厭自己了。
“冬妞,你看——”狗蛋把冬妞抱到屋外山的斜坡上。
這個小山村向下看是山路,向上看還是山,就像是一口深井,只能看到山圍起來的那一片天。即便爬到山頂,也是連綿的山、黃土、隨意生長的野樹雜草。
“都是山,咱家周圍都是山?!倍ぶ徽f自己看到的。
“囡囡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狗蛋突然問道,“看看外面的人長什么樣。”
“外面?”冬妞腦子里是沒有“外面”這個概念的,她出生在這個小山村里,從沒見過外面的人,也沒聽說過外面的事,她以為這里就是整個世界了。
“走出這些山,就是外面,比這里大,也比咱家屋子好看,外面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惫返袄^續(xù)說道。
“還能有什么呢?”冬妞想起了自己的沙包,想起了媽媽給她縫的布娃娃,想起了樹上結(jié)的毛桃,酸酸甜甜的野山楂,還有樹干上摘的木耳。
“外面的人不坐牛車,有汽車,是四個輪子的?!惫返八阉饔洃浝镏苣旧秸f的那些東西。
“汽車?”冬妞努力在腦子里想弄清楚四個輪子的汽車是什么樣子的,大概是兩個牛車背對著放在一起吧。
“外面的人們離得很遠(yuǎn)也能說話,用電話?!?p> “電話?”冬妞又開始想,離得很遠(yuǎn)也可以說話,是不是兩家人挖了一條長長的地道,要說話的時候,就趴在地道口,這樣就能聽到了。
“外面的娃娃們還吃巧克力,甜的,比冰糖好吃。”狗蛋又說了一句。
“巧克力?”冬妞沒有聽說過,但是比冰糖好吃,那是有多好吃啊,冬妞不自覺地砸吧砸吧嘴。
“囡囡想去看看嗎?”狗蛋有一次問道。
這次,冬妞很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她想去吃巧克力,想看看電話是什么樣子,看看四個輪子的汽車又是什么樣子。狗蛋這么夸外面,那里一定很好,冬妞心想。
“明天就讓囡囡去外面好不好?”狗蛋看冬妞點頭了,就說道。
“好,”冬妞的小臉蛋又嘟了起來,開心地笑了,想著左手拉著爹,右手拉著娘,在外面走。
【甄強(qiáng)家】
周彩利正在收拾東西,干糧、衣服什么的,明天甄強(qiáng)就要帶著甄老實出山外了。
周彩利從炕上的小紅木箱里拿出了兩個盒子,里面放著她爹娘在她出嫁時給的一對銀手鐲、一把銀梳子,還有甄強(qiáng)他娘當(dāng)時給的一只銀手鐲。
周彩利把那把銀梳子和甄強(qiáng)他娘給的銀手鐲用紅布包了起來,這段時間自家的糧食被送出去賣,賺了一些錢,但是周彩利怕那些錢不夠用,她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賣東西的,便將這兩件銀器給甄強(qiáng)帶上了,萬一真的錢不夠用了,還能把這些東西典當(dāng)了換錢用。
周彩利在甄強(qiáng)的衣服里面縫了一個口袋,把甄強(qiáng)他娘的那個長命鎖放那,這樣就不會丟了,那個長命鎖是最重要的,要是能找到甄強(qiáng)他娘的親戚,就有個依靠了。
甄老實只知道明天要去外面,但是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以為就是去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比這里大很多的地方而已,早早便睡著了。
甄強(qiáng)在院子里修家里那個小推車,小推車很窄,到時候把東西放上面,過那條窄路也是可以的,這樣一路上還能省點力。
甄強(qiáng)他娘坐在炕上,扭傷的腿還是很疼,本來明天自己就能離開這里了,誰知道這腿——想到這里,她長長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那頭滑倒扭傷了腳,她心里的希望一下子又被澆滅了,但是想起甄老實說一定會帶娘娘出去,心里又留了點期盼。
周彩利收拾完甄強(qiáng)他們第二天要帶的東西,去外面上廁所,回來的時候,腳滑了一下,差點摔倒,早上下雨來著,地面還點滑,不過明個兒應(yīng)該就不滑了。
但是滑的那一下,周彩利想起了甄強(qiáng)他娘滑倒的那天。
那天早上,她去新修的路那里看了看,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在想這么長的羊腸小道,甄強(qiáng)帶著一老一小,怕是很難過去,甄老實畢竟是個小孩,甄強(qiáng)一把就能抱起來,可甄強(qiáng)他娘行動不便,帶著就是個累贅。
除了這點,周彩利更怕甄強(qiáng)他娘找到了她弟后,會說她當(dāng)時是被甄強(qiáng)他爹擄到這山里的,她弟知道了這件事,能不能接納甄強(qiáng)和甄老實就說不準(zhǔn)了,而且甄強(qiáng)他娘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管甄強(qiáng)的死活。周彩利覺得她一點都在乎甄家的人。
于是,她回去后,趁甄強(qiáng)他娘去茅廁的時間,給甄強(qiáng)他娘回屋走過的一塊地面倒上了豬油,然后偷偷溜回了屋。沒過多久,她就聽到屋外甄強(qiáng)他娘摔倒的聲音,跑出去把她扶了起來,進(jìn)了屋后,她麻利地幫甄強(qiáng)他娘脫了鞋,說是要看腳腕傷得怎么樣,其實是為了方便自己弄掉那布鞋上的豬油。甄強(qiáng)他娘當(dāng)時腿疼得厲害,再加上自己的眼神已經(jīng)不太好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去喊土醫(yī)生的時候,周彩利又把倒了豬油的地方踢了兩腳,放了一些土塊踩爛。
這事她連甄強(qiáng)都沒告訴,甄強(qiáng)一直以為自己的老娘真的是不小心摔倒了。
想到這里,周彩利長出了一口氣,沒辦法,她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娃更順利出這大山,她覺得甄強(qiáng)他娘都那么老了,在這山里呆了一輩子,出去也沒有什么用,說白了,周彩利只想要那個長命鎖,那就是甄強(qiáng)他娘的唯一價值。
回到屋子,周彩利鋪好了褥子,正打算睡覺時,見甄強(qiáng)從外面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個銀鐲子。
“這鐲子怎么在你手里?我不是給你放到包袱里——”周彩利沒說下去,因為甄強(qiáng)走近了,她看到那個鐲子不是甄強(qiáng)他娘給她的那只,甄強(qiáng)他娘給的那只鐲子上沒有任何花紋,而甄強(qiáng)現(xiàn)在手里拿著的銀鐲子是打磨成三個銀條絞在一起的形狀。
“這是狗蛋剛剛?cè)o我的?!闭鐝?qiáng)把鐲子遞給了周彩利。
“狗蛋給你這銀鐲子做甚?”周彩利一聽就知道不是白送那么簡單,這銀鐲子估計是狗蛋媳婦的,而且家家戶戶的銀首飾都被當(dāng)作寶,這狗蛋怎么會突然送甄強(qiáng)一個銀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