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落水之事,牽扯到越公主鳳櫟,事關(guān)兩國交好事宜,朝堂之上,卻并沒多少臣子出來吱聲對盛長慕指手畫腳。
“陛下,老臣有異議——”
盛長慕垂眸看了眼底下將腰板挺得筆直的人,就當他要將沈約的建議拍板定下來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冒了出來,聽在他耳中頗有些刺耳。
十多年來,盛長慕早已習慣了。
這些個閣老仗著自己歷經(jīng)兩朝更迭,平日里芝麻大點的小事,便愛動輒倚老賣老,如今這樣決定兩邦交好的大事上,他們又怎么可能不來插一腳?
盛長慕沉著氣抬眼看去,方才說話的是文淵閣大學(xué)士,喚作陳乾,官職是先皇在時給他冊封的。
到了盛長慕即位后,他的官威便時常顯擺出來,閣老中尤他最能頂撞盛長慕,像今日這般場合他沒跳出來再招搖一翻,便不是他陳乾的做派了。
“愛卿直言罷?!笔㈤L慕擺開手中的奏折,看也不愿看底下的那人,顯然是厭煩極了。
陳乾著實得慶幸。
他背后的陳家并不如他這個人一般招風,反觀,似乎是知曉陳乾在朝上常??诓粨裱?,陳家眾人出奇地一致低調(diào)。
是以,盛長慕才不至于一怒之下革去陳乾的官職。
沈約今日也來了,他周身上一改往日的市儈,身著錦緞長袍,烏發(fā)用玉冠規(guī)規(guī)整整地束起,配著他這副如玉琇瑩的面容,倒真有幾分世家貴公子的模樣。
不過他按著盛長慕的吩咐,來得最晚,此時也站在隊伍末尾處,倒是沒什么人能落下目光在他身上,對他驚奇。
聽著上頭的問話落下,陳乾手執(zhí)著朝笏,像是沒看見臺上帝王的不悅之色,直直邁前一步,道:“安樂公主至今未醒,倘若公主有事,這越公主此次折辱的,又豈是大楚公主的顏面?縱然越國兵力雄厚,可也萬不能為此而讓整個大楚折腰??!老臣懇請陛下深思——”
這一席話,令四下的臣子頓時有些躁動起來,議論紛紛。
沈約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嗤笑聲來,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四射而去。
一眼掃去,沈約先是捕捉到了那位陳大學(xué)士的面色青了,再是看到總是不要臉地自稱他兄長的沈臨之,眉頭也攢皺起來了。
將他眼中的不可思議看得明白后,沈約這下子舒心了。
他前世最看不慣的,就是沈臨之這狗東西拿著他不屑的東西,捧到盛長慕面前去升官加職,最后以高官之聘娶了寧寧,卻還一次又一次讓她深入險境喪了命!
“放肆!本官說話哪里輪得到你在這里嬉言笑語!”
陳乾沉著聲來喝沈約,說話間,他已經(jīng)將人打量了個遍,眉頭也深深皺起。
他自然能看得出來,此人一介布衣,就穿著普通常服來了朝堂之上,顯然是奉旨參政。
沈約不徐不疾地沖人執(zhí)了一禮,再一抬頭時,他周身的散懶不覺帶了出來一般似的。一雙鳳眸上揚,眼底是似笑非笑的意味,他道:“陳大人,敢問陛下現(xiàn)下最憂心之事是哪件?”
陳乾皺著眉頭,沉默了片刻,他想不出還有哪件事能比越國之事還重要,只好說道:“自是安樂公主與越公主一事?!?p> 他話落,沈約就微微偏頭,模樣怪異地“嘖”了一聲,其余朝臣的目光也改了道,朝陳乾看去。
不等陳乾不解,群臣中已有人邁了一步出來,高聲質(zhì)問:“半月前江北之地大旱、昨日江西突降雨雪,不過一日已經(jīng)洪水成災(zāi)。不知,這些大事陳大人是如何做到兩耳不聞的?”
粗聲粗氣不留情面的人,正是九門提督衛(wèi)廣。他已逾不惑之年,雖比陳乾還小上幾歲,可他在先皇在時便已官至提督,如今在這個位子上坐了近二十年。
也是盛長慕在朝中為數(shù)不多的敬重之人,比起如今越來越勢薄的文官們,身為內(nèi)京武官的衛(wèi)廣,他如今的風頭才是無人能及。
被這話里的鄙夷給羞辱到的陳乾,漲紅了一張老臉,卻不敢再吭聲。他最是厭惡這些個武將,最愛以武力服人,當真是粗俗粗鄙!
前有沈約挑言在先,后有衛(wèi)廣壓迫,盛長慕氣順了許多,他借勢便將手中的折子摔了下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首當其沖的陳乾身上。
“愛卿好好看看罷!”
盛長慕故作怒意沖冠,冷冷地覷了陳乾一眼。
陳乾被砸得吃痛,面色鐵青地垂頭拿起那卷折子,奏折上攤開的墨跡一筆一劃地入他眼中。
他原是對衛(wèi)廣之話半信半疑的,半個月前的旱災(zāi)他是知曉的,可哪里就這么巧,昨日西地的的澇災(zāi)就被稟呈了上來?怕不是這衛(wèi)廣拿著諸臣不知曉的事來故意落他面子罷。
可現(xiàn)在卻是真正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了他一記耳光一般,仿佛一下子,就把他從前的風光榮華都給扇落在地。
他手上的奏折是江西知府使人送入京城的,上頭一字不落地將洪災(zāi)之事寫得一清二楚。而陛下方才一直拿著這折子,還不足以表示他口中之事與西地洪災(zāi),相比而言誰的重要性大嗎?
明白這些后,陳乾的面色已然由青轉(zhuǎn)白。
沈約看著只覺得有趣,他卻對這個陳乾并沒有什么憐憫之心,甚至還打算添油加醋幾筆,于是他問道:“草民魯莽,敢問陳大人,西北二地澇旱之災(zāi)何解?”
陳乾被盛長慕與衛(wèi)廣堵了一口的氣,此時還未順過來,又被沈約這么一嗆聲,他噎著回答不上來,險些沒兩眼一翻暈過去。
他當然不知道了!
半個月了,大楚這么多臣子連綿延數(shù)月的旱災(zāi)都未徹底解決,他怎么知道有何法子?
還有那西地來的雨雪暴降造成的洪水,他先前聽都未聽過,還是方才當眾落了臉子才知道的此事,他又哪里的時間想來的對策?
陳乾一口氣上不來,堵在嗓子眼中,他恨恨地沖后頭的沈約一瞪,硬邦邦地道:“本官……暫無對策!”
話落,所有人都瞧見了,那后頭面容如玉的郎君勾起了抹意味深長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