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黑暗徹底籠罩老城,天上的月亮都被遮去了光彩。
真的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老城門前,梐枑依舊歪斜著橫亙在路上,只是不知到得這等月黑風高之夜,所攔何人。
忙碌一天本該夜睡的少年,卻十幾年如一日,照著老規(guī)矩,搬來一條長凳,堪堪坐在好似缺了一顆門牙的老城門前,手里攥著一把老掉牙的古樂器——二胡!
“練了這些年,絲類中的二胡,竹類中的笛,較比起其他古樂器來,算是練得基本可以,不過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小二,你覺得自己和絲竹坊的那些人比起來,能有幾成勝算?”兩間屋子前,手里提著一盞燈籠的駝背漢子說話間,隨手將燈籠掛在了門前。
“三成……吧,畢竟絲竹坊在我之前,已經(jīng)在這里存在了許久!”少年如實回答,視線循著屋前亮起的燭光,落在了駝背漢子臉上。
“那其他樂器?”駝背漢子追問。
“五成!”少年咬咬牙,報出了與自己真實想法稍有出入的結(jié)果。
“是老爹你說的,為人要低調(diào),不能暴露實力,所以我就只能狠壓境界!”還沒等駝背漢子說話,少年因為心虛的厲害,就搶著說出了他內(nèi)心的真實心聲。
“出門在外,不露黃白,不露水平,不露德行,這點老規(guī)矩是得記住,可這是在家里,你瞎報什么?”駝背漢子瞇眼,看見城門前的兒子有些無奈。
“老爹,還是你說的,兵不厭詐!”少年搖頭,確實很是無奈。
“時間快到了,今夜可能來的……會是一些大人物,所以你得拿出至少……四成的本事,給這些老鬼瞧瞧,不然你老爹以后的安生日子,可是要過到頭了!”駝背漢子說罷,一揮手不知從哪里變出幾串肉串,擼地津津有味。
今夜這場“成人禮”之前的校驗,對于少年來說,不可謂不重要,從三歲時的某一夜晚開始,到得如今即將成人,粗略算來已經(jīng)十年有余的光景,若是將這十余年光景折算成日子,也得有近兩千之數(shù),在這近兩千日子里,少年練就的是一種名為“亂神”的曲子,用少年心中念想來說,這首亂神曲簡直就是亂彈琴,狗撓門,除了不能忍受的難聽刺耳,還是刺耳難聽!
“四成水平……也不知道今夜來的還是不是上次那一波?”少年思量中,腦海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八歲那年,他的人生第一次大考,也是那一次,少年才算真正對這個世界有了大概的認知。
鋪天蓋地的亂尸邪魔,從地下爬上來的,從夜色中跳出來的,仿佛潮水一般席卷而來,擁簇在梐枑之后的街道上,沖著坐在老城門前的少年咆哮嘶吼,身上不斷滴淌著黑色的粘稠液體,各種爬蟲進進出出,有半顆頭顱的,有無頭的,有胸膛稀爛的,有半個身子被什么利物削去的,有長著一支翅膀在地上爬的,有生著三對翅膀飛行在半空的,來者千奇百怪,少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能看的明白,這些都是他日后將要面對的!
“轟隆隆……”天空中仿佛被誰扔了一個巨大的炮仗,響聲滾滾,綿延千里,震耳欲聾。
少年正襟危坐,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擺好亂彈琴的架勢,隱隱有兩道火苗的眼睛,死死盯著梐枑后的漆黑街道!
駝背漢子習以為常,擼完肉串,美滋滋地回屋里搬出長凳,放在屋前,打算看個熱鬧叫聲好,做個不嫌事大的吃瓜百姓!
“滋啦……”低垂的黑云,被一只從云后探出的尖銳爪子,宛如刀鋒劃過紙面,一撕兩半,裂開一道寬大的云口!
一道巨大身影從云口躍下,重重落在街道夜色中,發(fā)出“砰”的一聲沉悶聲響,堪堪把剛剛從地下探出來的一個腐朽頭顱踩爆,黑色汁液一陣噴濺,落在青石地面,發(fā)出“咝咝”的腐蝕輕音。
若是此時有燭火映照街道,怕是會赫然發(fā)現(xiàn),青石地面上或凸起或凹陷,出現(xiàn)一個個墳頭塌坑,泥土“沙沙”像小爬蟲一樣流動,一個個腐朽流污的頭顱,或者一只只骨肉分離的腥臭手爪,正破土而出,從地下爬向地面。
空中被撕開的云口,也有一道道大小各異的身影從中躍出,墜落在地,有的剛好踩爆地下爬出的頭顱,污汁黏液時不時飛濺而出,落在同類身上,還惹來極為嫌棄的一聲聲嘶吼。
沉寂的街道,詭異的云層,如同觸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紛紛展露出最猙獰最邪惡的丑陋一面。
少年穩(wěn)坐泰山,面色平靜,眼睛里兩道火苗隨著少年每一次綿長呼吸,都會閃爍出金燦如大日一般的光芒,街道上這些“來客”,才是少年勤學苦練神曲要對付的“過路客”!
父子二人,守此一老城,為的就是不讓這些“過路客”踏過城門半步!
屋前的駝背漢子收回視線,扭頭看眼表現(xiàn)還算淡定的兒子,似乎自覺沒什么好值得他在此欣賞的,就拎起長凳轉(zhuǎn)身回屋睡大覺去了。
“吱呀”,屋門剛被合上,夜色街道上,瞬間由遠席卷而來一股黑色的龍卷,轉(zhuǎn)瞬之間,就穿過近百丈的街道,卷滾到了城門梐枑之前!
蓄勢待發(fā)的少年,一手五指或勾或挑或捻,搭在并無實質(zhì)的琴弦之上,姿態(tài)各異,一手橫指做琴弓,當琴弓稍稍劃過琴弦,仿佛打開了一個火折子,一道道細小如發(fā)絲的火蛇須臾飛射而出,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扯出一條條金色絲線,同時少年眼中的兩道火苗,隱隱明亮幾分,從少年眼中看去,梐枑后的整條街道,明亮如白晝!
一道道細小火蛇躍過梐枑,散落在地,驟然幻變成一條條水桶粗細的金蛟,張牙舞爪,若是仔細看金蛟鱗爪,乃是四爪,與五爪真龍尚有一爪之差,但這也并不妨礙金蛟兇猛之勢,三條金蛟張開爪牙,撞入逡巡不前的龍卷之中!
只是眨眼功夫,三條金蛟隨著一陣轉(zhuǎn)瞬即逝的嘶吼,化作一道金線破開龍卷,飛回少年手指之上,沒入琴弓中。
“封家小兒,出三條金蛟就想擺平我這道為你精心準備的龍卷,若是被你破去,我豈不是很沒面子?”漆黑的街道盡頭,傳來一聲嘲諷。
少年稍稍吸氣,手指做琴弓,再次輕劃過琴弦,一條金絲迸射而出,劃出一道細細金線,撞入足有七八丈高大的龍卷當中!
“丘老八,你這道龍卷和之前的那道,好像并沒有太大的出入,難不成你是在應(yīng)付差事,以次充好?”少年金焰浮動的眼睛,盯著街道盡頭,淡淡說道。
“……叫我尼古拉斯.丘八,你小子別沒大沒小的,我可比你足足大上一輪,當你尼古拉斯丘八叔綽綽有余!”自稱尼古拉斯丘八的大塊頭,身高足足快有丈高,背后橫生著一支代表身份地位的暗紅色翅膀,因為被少年當眾拆穿謊言,正抱著半個西瓜啃吃的尼古拉斯丘八,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還有些氣憤。
“你看,還是四條就破開了,證明我沒有說謊!”隨著少年話音落地,梐枑前的高大龍卷瞬間分崩離析,如城池坍塌,蕩起一陣風潮來。
“既然我沒有撒謊,那就只能說明,你我之中有人撒個慌,哎呦,我這腦子不太夠用,讓我好好算一算,究竟是誰在撒謊哩!”少年五指松開琴弦,撓著頭發(fā),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
“哈哈……小二,這話說的就見外了不是,我這次來不過是為了給你送行而已,順帶還略備一點薄禮,祝你此次出城,能玩的開心!”尼古拉斯丘八一揮手,手上的西瓜汁飛濺開來,四個古色古香的木箱被七八個手下抬到身前,然后地面憑空生出兩道低矮龍卷,托起四個寶箱,一路而去,送到老城門前。
少年眨了眨眼,起身放下二胡,躍過梐枑,來到寶箱前,打開其中一個,頓時一陣炫目光彩撞入眼簾,老城門下的黑夜,仿佛亮如白晝。
“這些都是小玩意,這次你去城外,怎么說也代表的是咱莫開老城的臉面,出手可不能太寒酸了,不然會讓外面那幫土鱉笑話的!”尼古拉斯丘八看到少年錯愕的神色,顯然很是滿意,因為這是他一手安排,畢竟是出了心思和動了腦子的。
雖然,他這個腦子委實不怎么常用。
少年從錯愕中跳脫出來,蓋上寶箱,抬眼看向街道盡頭,“丘老八,這次應(yīng)邀去參加帝國宴會,正愁沒什么家底,眼下有你幫忙,不勝感激!”
少年抱拳揖禮,向街道盡頭行了一禮。
“小二,客氣了啊,再怎么說,你也是莫開老城的繼承人,將來可是要被我尼古拉斯丘八抱大腿的主,這點小意思,只當提前隨禮了!”尼古拉斯丘八咧嘴笑道,西瓜汁穿過漏風的牙齒延順嘴角流出,笑聲像一個個破罐子摔砸在地,聽起來古怪,詭異。
“既然如此,那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希望……”少年話未說完,手指輕松捻斷不知何時到了手中的二胡虛形琴弦,一道道金線瞬間沒入夜色。
一張金色大網(wǎng),鋪天蓋地籠罩而下。
“小兒,你這么做委實過分了啊,我可是來給你送禮的……”街道盡頭,尼古拉斯丘八捧著半個西瓜,眼神哀怨,卻也無能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色大網(wǎng)當頭罩下,自己成了網(wǎng)中之物。
“你我什么關(guān)系,過分不過分,反正你都不會翻臉……”少年一看一網(wǎng)打盡,笑得像只千年老狐,眉開眼笑。
“哎,我八爺就不該吃這半個西瓜……”
尼古拉斯丘八嘆息不已,心底已經(jīng)將這次失足的原因歸結(jié)于臨行前吃的這半個永遠吃不完的西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