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明星稀,商心果果坐在江邊喝著夜啤酒。流水淙淙,晚風輕輕,可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他獨自來到這樣一個享譽中外的世界遺產地,并不是為了旅游。就在白天,他和自己的主編大吵了一架。
商心果果清楚地記得,就在他專心構思的時候,那主編猛地把一摞稿紙重重地扔在他面前:“果果先生、書生、同志!你是一個作家,難道就不能有一點點新意嗎?”
“欒主編,我寫中國歷史或者神話人物難道有錯嗎?”商心果果據以力爭?!鞍萃?,你寫的什么?二郎神?”欒主編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你要知道二郎神的題材都寫濫了!”
“可我寫的是二郎神小時候的事啊?”商心果果說,“現在寫名人小時候的故事很流行的,比如少年包青天,小小陸游歷險記……”
“我呸!”那主編很不客氣,“誰不知道二郎神小時候曾經劈山救母?”“除了劈山救母,我還可以賦予小二郎神更多的故事!”商心果果不高興地躲到一旁,他怕唾沫星子飛到臉上。
“寫什么?三眼神童嗎?”欒主編冷笑著說,“這可是人家日本著名的動畫形象,你再寫……”
“我不是寫的日本人!”商心果果說,“我寫的是中國的歷史或者神話!”那主編大概沒想到他的手下態(tài)度這么強硬,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盯著商心果果。
也許是被看得發(fā)毛,也許是為了找一個臺階下,商心果果主動岔開話題:“主編,現在都什么時候了?為什么我們就不能交電子版的稿件,而必須得是手寫的?”
“因為我是主編。不要忘了,你首先是一名編輯,然后才是作家?!睓柚骶幚^續(xù)盯著商心果果說,“我知道你喜歡考古、歷史什么的。我們《讀者之友》季刊除了可以連載你的什么小說,其實也需要這方面的內容。要不你到周邊的著名古跡去轉轉,說不一定能找到靈感。到時候我們開辟一個新欄目怎么樣?”
這話說到商心果果心坎上去了,他想,這才叫投自己所好呢!于是連忙說好?!昂茫俊蹦侵骶幰琅f笑得那么邪門,“到時候你交不出一篇讓我滿意的作品,別說新欄目,你也立馬卷鋪蓋走人!”
商心果果的心情乍暖還寒,這年月吃純文學飯是很慘的,但如果有個單位掛靠要好得多?!澳恰骶幭M疑夏男┕袍E去呢?”他有點傷心地說。
“三星堆怎么樣???知道青銅大立人手上握的物件上哪里去了嗎?你可以去找找看吶!”那主編瞇著眼睛說,“還有都江堰的二郎廟啊,那里就是二郎神的祭拜地灌江口。聽說那年大地震以后,二郎廟怪事連連……”
“主編!我記得那不叫二郎廟,是叫二王廟……”商心果果小心翼翼地糾正道。只聽“啪”的一聲,那主編將商心果果的稿件狠狠地扔在他臉上。“快滾!”欒主編吼道,“給你兩個星期的時間。東西寫不好,還敢挑我的刺……”
商心果果灰溜溜地來到都江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是一座旅游名城,可商心果果竟然從沒來過。
先在都江堰看看,他心里盤算著,然后再去三星堆。不過在都江堰游覽古跡的事也只有從明天開始,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喝點酒壓壓驚。
一個人在江邊獨飲,商心果果心神不寧。因為自從進入都江堰,他總感覺自己被跟蹤。夠不痛快了,商心果果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何必還這么疑神疑鬼?
“這位先生一個人喝酒???”忽然有人說話。商心果果這才發(fā)現眼前站著一個男人,三十歲左右,長發(fā)未及肩,手里拿著一只笛子。
“先生,你可以點一首曲子,保管聽后忘卻煩惱。此曲只應天上有……”那男人說。商心果果對聽笛子曲沒興趣,他現在只想和人說說話。
“這位兄弟,你是本地人吧?”商心果果招呼那人坐下。“是的!”那人四處看了看,周圍幾乎沒有其他顧客,“先生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大事,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們這兒的一些名勝,比如二郎廟……”商心果果還在糾結古跡的名字。“先生,你還真找對人了。這二郎廟是以前的名字,早就改名為二王廟了!”那男人說著坐到了椅子上。
商心果果要服務員為來人拿一個杯子來,可被他拒絕了,理由是不喝酒?!盀槭裁匆拿兀俊鄙绦墓暮闷嫘挠珠_始膨脹了?!澳阆氚?,都江堰分成魚嘴,飛沙堰,寶瓶口,是李冰修的,他深淘灘,低作堰,所以成都平原兩千多年以來旱澇從人……”那家伙滔滔不絕,給商心果果上起了歷史課。
“我沒問你這些!”作家想知道的是改名原因。“我說的就是這事?。 蹦悄腥苏f,“所以說功勞主要是李冰的,如果專門給他的二兒子李二郎修紀念場所并不怎么合適!”
改不改名都有道理,商心果果不認為這是什么大事?!斑@個李二郎就是二郎神嗎?”他很愿意和人聊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現實中卻難覓知音。
“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是!”那男人說著,忽然壓低了聲音,“二郎神本來指的是李冰的二公子李二郎,不知道什么原因變成了楊戩,他劈山救母,還有一件法寶——哮天犬。后來的人搞不明白到底是誰,就把二郎廟改建成了共同祭拜李二郎和楊二郎的場所了。聽說那一年大地震就是因為兩個二郎神打起來造成的……”
“兩個二郎神打起來了?這怎么可能?”商心果果啞然失笑,“真是越改越不象話。楊戩?《金瓶梅》中西門慶依附的高官不就是這個人嗎?他能是二郎神嗎?”
“事物不是一成不變的,有變遷變化很正常?!蹦悄腥艘娚绦墓灶欁缘匦ζ饋硪膊挥X得意外,“二郎……王廟最早是紀念蜀王杜宇的廟宇……”
杜宇?商心果果知道他就是望帝,遭遇兵變后化為杜鵑鳥啼血不止,以表達忠心、不甘的意愿,這杜鵑鳥又叫子規(guī)、布谷鳥?!白右?guī)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鄙绦墓S口念道。
“先生好學問!”那男人說,“其實失敗者就是失敗者,何必要編這些故事去美化他?”這人說話還挺有見地的,商心果果心想,自己所在的城市里充斥著太多用故事美化的“失敗者”,從古至今都有。
“請問貴姓?”商心果果感覺兩人比較投緣,愿意進一步交往,或者讓他作為自己的導游也行。
“姓杜,叫杜卷?!蹦侨嘶卮鸬?。這名字聽著怎么怪怪的,商心果果也沒多想?!跋壬?,還是讓我來為您演奏一曲吧!”杜卷說著就開始吹笛子。
笛聲縹緲入云,清澈得象身邊流動的江水。商心果果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