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他們頭頂的這片天忽地一亮,映暹的身影旋轉著飄落在不遠處,身上浸染著一層明滅不定的光,須發(fā)凌亂。他虛弱地半跪倒在地上。大家急忙朝他圍上去,凡駕和藍鳳沖在最前面。
他急聲喚:“滅幻!快,送我去小棄那兒,她有危險!”
一雙雙想要攙扶他的手都停頓下來,朝剛擠上前來的滅幻望去。
不等滅幻作出反應,映暹又在催了:“快!快呀!愣什么,送我去!”他說著話腦袋無力地垂了下去,一按胸口吐出一大口烏光的血來,渾身開始蒸騰出血氣。
“好!”不容多想,盡管滅幻多想請他先療傷,他的傷勢看來嚴重得多么叫人揪心。
“千千、狄撒、貝莎,我們一起護送映暹前輩!”滅幻迅速道。
“我也要去!”顏采薰已經自顧把手伸去映暹臂彎下攙著他了。
“我也想去!”小丟緊跟著說。
“你們還廢話,小棄要沒命了!”映暹痛苦低著頭說。
“大家跟我一起幻化成彩鳳鳥,駝上映暹前輩,快!”情勢緊急,滅幻來不及安慰小丟一句,就這么急匆匆指揮著幾人帶映暹走了。
顏采薰也跟去了,一共五人化鳥,以熟路的路娜貝莎為主體,她曾變鳥駝過梵汐回采仙舍。
一路上,映暹像沉沉睡去了一樣,沒有吱過聲。集合眾人之力的彩鳳鳥飛得極快,半個時辰不到,就望得見泰明花幽域了。
眼看一步步臨近,小棄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大概是王助已經得知她的下落了,或者……那是誰也想不到的,無法預料的,化鳥的幾人忽然感到周圍像塊迅速卷起的黑幕,由路娜貝莎主體的鳳鳥隨著黑幕飄旋下墜,胸口像挨了一記重拳,直直打得他們擰成一股的神識破碎了。尖叫,痛苦,落到了深深的幽域濕寒之地。他們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隱隱覺得是王助攔襲了他們,而映暹前輩……
原野的夜晚一如往常安靜美妙。小棄在樓上房間睡著了,梵汐和空信在屋外門前坐著,他們都以為映暹在山上呢。梵汐吹起了笛子,悠悠情思,還是那首他惟一會的調子,在皇王的民樂會上演奏過的,小棄能跟著曲子唱出詞來的誓心。這調子一起,小棄本就睡得輕,醒了,然后默無念詞驅散被這曲子牽引的亂緒。
“小棄?!庇冲吆鋈粏舅阉龔臒o念里喚出。
小棄不敢相信地緩緩轉過臉去看已經伏在她床頭的映暹,來不及看清他,還想怪他這么突然出現像鬼一樣嚇人,他扶起她說:“要換個地方了?!?p> 他那雙眼睛鎮(zhèn)定,但有一種隱隱的緊迫,說話間默吸著口氣,更顯得氣氛不言而喻的緊張。
“又換。”小棄淡淡說這兩個字,眼睛略僵直地看他。
“是。”映暹十足無心而敷衍地說,自顧想著什么,邊抱起她。
小棄握了握手心,發(fā)寒。她多想也抱著他,安詳倒在他懷里說兩句撒嬌的話,緩和她感到的不安。但是,她只能警惕地放空自己的意識,那雙手擁著她,是致命的挑戰(zhàn)。
梵汐和空信突然看見師父抱著小棄出現在他們面前,誓心的調戛然而止。
周圍的物景變了,梵汐和空信原本坐著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來的,愕然望著面前抱著小棄的師父。他手勢一揮,荒野之中現出一片柔軟的草地,輕輕放小棄躺下。手抽離她旁邊時遍地開出鮮花成為她舒適的床枕。他對她說:“睡吧,天還沒亮?!?p> “哦!我們也睡了?!笨招诺吐暁g呼一樣說完要往小棄旁邊躺下。
映暹一拍他說:“閃邊去。”
“空信,這邊才是我們的。”梵汐跑到一截枯樹下坐著,那支短笛充滿情思的想念心中的姑娘了,拿起來又要吹,想裝作不去好奇師父突然把大家從溫暖采仙舍轉移出來的行為。
“別吹了,想死啊。”映暹在梵汐剛把短笛湊去嘴邊時,朝他瞪瞪眼低聲說。
“哇,師父好兇。”梵汐一收笛小聲咕嘟。
這時他和空信都看著師父那沒有穿流披完露出來的身形,還有他那被藍色眼睛映襯得夢幻一樣的白色須發(fā),突然感到那白有些蒼頹。神情有一種冰涼,盡管轉向小棄柔聲道:“安心睡吧?!?p> “出事了嗎?!毙墏攘藗€身,雪色衣影麻金色長發(fā),嬌小一抹,眼睛寂寂瞅著草地外面的黑夜。
梵汐和空信一齊緊盯著師父,等他透露點什么。
他說:“不會有事的?!?p> 那跟頭栽得夠嗆,滅幻、路娜貝莎、林千千等人許久才彼此找到,天大亮了,一起調養(yǎng)體力,來不及分析事情,趕去采仙舍,把未完成的小半截路走完。
但是哪里還找得到采仙舍,瀑布山屹立如常,美麗曠野卻成了荒地。四季的溫暖只剩下嗚嗚的山風,帶著幽域的清冷。地上有殘碎的動物尸體,每一根大樹都斷成兩截,小樹連根拔起散落成飛篷一樣。那住過師徒三個題有采仙舍門匾的精致樓屋灰飛煙滅了,一點痕跡不露,仿佛憑空消失。倒是原先屋舍后面齊整的耕地還看得出畦,冒出幾株像是不甘被埋沒的種苗。
“小棄……”滅幻痛苦地抱頭蹲下去,她一定死了……
路娜貝莎朝著空寂的四下大喊:“映暹前輩——!小棄——!梵汐——!空信……”
林千千不甘心地仍在四處搜尋。顏采薰悲傷地緊縮著目光。狄撒菲爾臟著臉,昂首空望著前面。他們每個人都狼狽,正配眼前凄涼。
一夜的迷茫等待后,太陽照常升起來,仿佛這是讓人擔心過的問題。
凡體們掖著衣服在地上將就了一晚,可以抱在一起的都抱著。杜風摟著鶯鶯,小丟枕著鶯鶯,半夜杜風心疼鶯鶯悄悄把小丟腦袋移去了一旁近得別有用心的娃娃兄妹那里,那兄妹倆欣然接受了,簡直正中下懷,而杜風也沒管這樣算不算出賣滅幻。這事在第二天給了晴無窮的嘴上樂趣,她悄悄同伊方姐弟碎嘴,講小丟的不是,說都差點和滅幻成親的人了,還跟另一個男人睡在一起。沒想到伊方姐弟惦記和她的前仇,馬上就把這話帶去了小丟耳里,小丟宅主發(fā)威便把晴嚇得簡直要喊救命了,這個上午就聽到了仿佛丟棄宅還完好如初的吵鬧聲,讓人忘記它已變得廢墟一樣。
但這只是風暴后的片刻喘歇,仿佛太陽只是剛一露面就沉下去了。凡駕、藍鳳等映暹派能力者肩負著守護和看守雙重重任,盯視著被俘綁的歇普利娃一眾王助派,面色凝重。想想都后怕,歇普利娃本來可以掙脫的,如果不是映暹后來趕到,有兩個映暹,在前一個映暹離開大約一刻后,又來一個映暹,那情形簡直無比滑稽。
“映暹前輩?”所有人看到他首先察覺那一個穿了流披,這一個沒有。
映暹匆步到他們面前,那雙淡藍色眼睛里的神態(tài)讓見過他的人一眼覺出是他沒錯。
映暹顧不上大家眼里的驚惑,忙問:“你們還有人呢?”
“映暹前輩?”連凡駕那樣遇事鎮(zhèn)定的人聲音都發(fā)抖了。
“怎么了?”
其他人都感到不對勁,忍聲聽凡駕同映暹的對話。
“我一直惴惴難安,覺得不對勁,你總算來了,在你之前來了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他把滅幻、狄撒他們騙去找小棄了?!?p> 映暹猛一怔,所有人都抽一口氣。
“去多久了?”
“大約一刻時?!?p> “怎么去的?”
既然是騙,那就一定只能……
“滅幻他們幻化成彩鳳鳥送他去,他假裝傷得嚴重。”
果然!映暹低下頭去估算一只鳥最快能抵達采仙舍的時間,他那雙眼睛透露出焦急,行為卻一絲不亂。所以當他急著要離開時,他還有閑暇驀一注意到被俘綁的歇普利娃一眾。歇普利娃額心上顯示強化的冰藍色旋轉體變得赤亮了,身上也逐漸恢復出了冰藍色術氣,掙脫身上的繩索只看他愿不愿意了。
映暹迅速一引手勢,兩道光錯騰起,落向歇普利娃周身,將他逃而不及的身體固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