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老師說明天讓我們一人拿十塊錢，老師說我們要捐錢給山區(qū)的小朋友?！苯裉煳覀兝蠋熃o我們布置了任務(wù)，說是山區(qū)的小朋友過得很苦，所以動員大家給山區(qū)的小朋友捐錢。
“天天瞎要錢，哪有錢，就和你們老師說沒錢。咱們家難道就過得不苦了？”我爸放下鐵鍬，長長的喘了一口氣。他正在翻新雞窩，所謂的翻新就是拿干草和土和在一起成泥狀，然后把泥一層又一層的糊在早已經(jīng)蛻皮的不成樣子的雞窩的外墻上。說完后，他又背過身吭哧吭哧的干活了，再也沒看我一眼。我爸平時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我和他要什么東西，他都會大大方方愉快的答應(yīng)，顯然這次我爸的反應(yīng)有點反常......
沉默，一陣沉默......我承認(rèn)當(dāng)時的我覺得很丟人也很委屈，因為我剛和玉榮從她家回來，她媽十分愉快的給了她捐款錢。那么這個時候她“有”，我“沒有”，她還看見了我沒有的狼狽過程，這樣的想法與情緒使我的羞恥感不斷攀升。
我生生的把快要流出眼眶的眼淚硬憋了回去，說道：“玉榮，咱們出去玩吧，我們?nèi)ネ谀z泥玩好不好?！蔽壹傺b沒有人看見我的羞恥，我也不覺得這是羞恥，便生生的岔開了話題。
所謂的挖膠泥，是我們小時候一種獨特的娛樂活動，我們通常會選一片地，這片地的泥土比較有粘性，我們可以土挖出來捏成各式各樣的形狀，然后用彩筆給膠泥染上色，這樣一件小“藝術(shù)品”就已經(jīng)形成，那時的娛樂生活貧瘠的我們說對這項活動樂此不彼。
那天下午我們?nèi)ネ诹撕枚嗪枚嗄z泥，我們把膠泥捏成小兔子、小烏龜......還有好多好多種類，我記得當(dāng)天下午我們很開心。可是似乎隱隱中有那么一根叫做羞恥感的刺在暗戳戳的扎我的心中，時不時的小疼一下，就像是慢性病一樣無法根治......
每天接二胖的時候，可以說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二胖是我家養(yǎng)的一頭老黃牛，它和我一起長大，比我稍小幾歲，可以說是我看著它長大的，但讓如果按牛的年齡段來說它那時足足可以當(dāng)我的長輩了。我覺得它是我無話不談的最好的朋友，當(dāng)我去接它的時候，二胖已經(jīng)被拴在村外的草灘里吃了一天的草了。
“二胖二胖，你肚子好大呀，你今天是不是吃了好多草，看你周邊的草都讓你給吃完啦，嘿嘿?。 蔽易哉f自話，二胖看看我沒理我。我把牽制著二胖走遠的鐵樁子使勁兒的從地里坳出來，然后拉著二胖去村兒中心的井口喝水，二胖歪歪扭扭的跟在我身后邊。
剛到村里的井口邊就看到有個人神神氣氣站在那里，他的腳上穿著一雙明顯不合腳的布鞋，鞋尖兒已經(jīng)磨破了，露出了發(fā)白的里面兒，后腳跟把鞋跟踩在腳底下，腳底踩下去的黑色外布面已經(jīng)泛起了油光。只見他兩條腿叉在井沿兒上，正拽著繩子往上提桶，其他的小朋友都里的遠遠的，沒有人再敢上前。這個人是我們村有名的村霸，他媽媽是我們村兒出名的“神經(jīng)病”，我那時不是很了解精神病，只知道他媽從來不出來見人，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媽媽。因為媽媽被人叫做“神經(jīng)病”，所以他也有個有名的混號叫做“二愣子”
“看，二愣子又在那兒呢，哼哼......”我小聲嘟嘟囔囔的對二胖說道。
我有點怕二愣子不小心把鞋給掉了井里，如果掉進去的話我想我會糾結(jié)以后喝不喝那口井里的水，盡管那時除了喝那口井里的水我別無選擇。二愣子飲完他家的兩頭驢，她拉著他的涼布鞋神神氣氣的騎著他的小驢崽走了，我們其他的孩子一擁而上，開始飲自己家的牲口，牲口們喝著冰涼涼的井水滿臉的滿足感，其中二胖也滿足，喝完水甩了甩頭，提示我可以走了。
我把二胖拴好，悄悄地跑到窗沿下，開始觀察我爸和我媽的日常夜間活動，當(dāng)時不是不健康的夜間活動，無非是看我媽做飯，看我爸燒火，在聽聽他倆說的悄悄話而已。只見我媽正在吭哧吭哧燒火，聞著味道我就知道她在蒸莜面，蘸的也是我最最討厭的醋湯。而我爸已經(jīng)在炕沿兒上吃開花生米，喝起他的小酒了。
“媽?。?！”我大喊了一聲，把我媽嚇了一大跳。
我媽笑了笑，蹣跚著起來摸了摸我的腦袋：“你大在地里逮了一只麻雀，想不想吃？”
“想吃?。。 蹦菚r的家里吃肉是很少見的，雖然家里養(yǎng)了幾只雞也是用來下雞蛋，然后去賣的。所以，有時候我爸會在家里的房檐兒下掏麻雀窩，然后給我燒麻雀吃。
說著我爸笑著從里屋出了堂屋，從灶里取出烤好的麻雀，把外邊烤糊的皮剝下去，然后一點一點撕著給我吃麻雀肉。
“這個要不要吃？”我爸問。
“吃?！睂τ谌虏宦勅馕兜奈襾碚f，烤麻雀可以說是天賜盛宴。
“那這個要不要吃？”
“吃。”
這樣一問一答，我和我爸，不正確的說應(yīng)該是我迅速的把一只麻雀消滅完.......后來，聽我媽這樣描述，“整只麻雀呀，就剩下腸子和肚子了，你說你那時多香那塊麻雀肉了?！?p> “二胖，我去上學(xué)啦，你今天就在這里好好吃草吧?！蔽颐值墓饬锪锏亩亲?，然后一路飛奔到學(xué)校。接送二胖是我每天的工作之一：早上在上學(xué)前我一般會把二胖拉倒村口附近的草灘里，挑選一片最肥沃的的土地，然后把牛橛子釘在草地里，用一根長長的繩子把二胖拴上，保證二胖能吃到最多的草；然后，到了放學(xué)時，我回去原來的地點接二胖，再去井口邊給它喝上足足的水之后領(lǐng)它回家。
果然，人倒霉的話，一般喝涼水也會塞牙縫的。一到學(xué)校我就看到二愣子又霸占了我們學(xué)校的井，同樣的姿勢兩條腿叉在井沿兒上，像極了我們語文課剛學(xué)的“一個畫圖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可是這個圓規(guī)的底座不動，僅上半部來回扭動，帶有幾分滑稽。幾個和二愣子要好的高年級同學(xué)圍滿了井邊，歡呼雀躍著搶水喝。嘿，今天又喝不成水了，我心里想著。
我一口氣往教室里跑，就看見大楠拿著水杯往外跑。說是水杯，實際就是人們輸液用完后的大輸液瓶子，她看見我，問我要不要打水，她讓她干哥哥給我打水，她干哥哥就是二愣子，她們家和二愣子家是鄰居，她二愣子的親姐姐結(jié)了干姊妹。那時我們村里流行結(jié)干姊妹或者是干兄弟，只要是村里邊兩家關(guān)系比較好，同時兩家都有女兒或者是兒子，就會選擇結(jié)干姊妹或干兄弟，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兩家會相互送一些禮物以示親近。
我聽到大楠說幫我打水趕緊把我的輸液瓶子拿了出來，然后跑進教室里從桌子里摸出兩粒甜味劑——糖精放進瓶子里，一手遞給了大楠。
上課鈴響，李老師進來給我們講課。李老師是我們年級唯一的老師，那個時候老師比較少，所以一個老師基本上包攬了一個班上所有的課程，當(dāng)然我們的一個班就能組成一個年級。他教我們數(shù)學(xué)、語文、思想品德......他還教我們音樂、美術(shù)和體育，那時候一天中音樂、美術(shù)和體育就能占我們一天課程中的一半。
課還沒開始講，門口便照常想起了兩聲：“告報！報告！”。是李志飛和葉高飛回來了，他們一人手里拿著一個大香瓜。李志飛和葉高飛是我們班里最調(diào)皮搗蛋的，是我們班的雙“飛”，學(xué)習(xí)時他們是難兄難弟，玩耍時他們則形影不離，看樣子是又去偷我們班蘇麗娜他們家地里的香瓜了。
“是報告！李志飛你再說一遍”李老師糾正到。
“告報！”李志飛遲到從來都說不準(zhǔn)“報告”這兩個字，李老師每次都苦口婆心的教，李志飛每次都屢教不改的念錯。
“是報告！”
“告報！”
教室里哄堂一片，有的男同學(xué)已經(jīng)興高采烈地敲起了桌子，以便增加搞笑的氛圍。
“他倆又去偷蘇林娜家的香瓜了?！睆埮d高聲喊到，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當(dāng)然嘴角是裂開的，高興不高興別人一看便知。李志飛和葉高飛則依然嬉皮笑臉的，蘇林娜則非常不高興的惡狠狠地盯著他倆。
“你倆進去吧，人家叫飛的都是朝天飛，咋你你倆就扎地飛呢”李老師語重深長的說。鬼使神差，他倆的命運李老師可以說是一語中的。
下課鈴想起第一個沖出教室的是我，我心里想念著二胖，并急切的想接它回家。跑到草灘的時候，二胖已經(jīng)吃好草了，正臥在一片空地上倒嚼著它的草。見我過來，二胖甩了甩尾巴歡迎我，然后我?guī)Ф秩ズ人?，今天二愣子沒在，二胖是第一個喝上水的。
“他二爹，俺們家明天鋤菜，明天得空來幫幫忙?！眲偤投诌M院門就聽見二嬸子對著我們家窗戶在喊。
“放心吧，明天一早準(zhǔn)去。”我爸愉快的答應(yīng)。
“他二嬸，留下來吃口飯，飯正好做好了。”只見我媽笑盈盈的迎了出來。
“不了，我趁天黑前瞅瞅別人家有沒有空?！倍鹱舆B說帶走的往院門外走去......
路過我時二嬸子又以一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每次見到我時她時不時會以奇怪的眼神看我，生怕我不知道她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秘密一樣。我知道，我從懂事時就知道，我不是我爸和我媽親生的，只是我爸我媽以為我不知道或者是假裝我不知道。
當(dāng)然村兒里的人也想讓我看出來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秘密，但是他們嘴里不會說或者是不經(jīng)意間用眼神提示我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秘密”，然后以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我似乎在說：“看，這個孩子多可憐，她都不知道她不是親生的，我又不能告訴她，但我還是可憐她沒有親爸親媽自己還不知道，看我多富有同情心呀?！碑?dāng)然到底是同情或者是幸災(zāi)樂禍還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