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氣溫幾近零下,室內(nèi)有暖氣,內(nèi)外溫差使得咖啡館的玻璃上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霧。
他個高,店長讓陸柯去擦。
江城中博大道是有名的繁華圈,咖啡館外有一處布置精巧愜意的庭院,藤椅秋千噴泉綠植雕像錯落有致,大樹上綁了彩燈,等到晚上配上車水馬龍這里是江城最好看的街景。
外面著實冷得很,他穿得還是室內(nèi)的工作服,擦干凈了才放陸柯進來,說來也巧,他好像到哪都避免不了擦玻璃。
本以為今天除夕不會有什么客人,咖啡館里也只有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正細致備貨。
陸柯提桶進來,咖啡館里推門會牽動拉繩發(fā)出叮泠的清脆響聲,一響便迎來各方的駐足細看。
黑色工作服勾勒出他挺拔身姿,推開大門的手臂在貼身包裹下隱約露出少年的勁瘦,黑色圍裙系在腰間,寬肩窄腰精美比例就這么顯山顯水。
惹得擦著柜臺的小張小陳一陣臉紅心跳,她倆都是這里的長期工,也早過了讀書的年紀,陸柯來這一月有余按理說應(yīng)該看習(xí)慣了,但每次見還是忍不住為那股冰冷的少年氣悸動。
見他拎著桶路過,小張心癢癢,伸手攔住他,假裝不經(jīng)意的問,“誒,小陸,今天除夕你怎么不回家啊?”
“沒家?!?p> 眼看就要觸碰到他勁瘦有力的臂膀,陸柯不動聲色避開,不咸不淡甩下一句徑直走進后勤,一步也沒為她停留。
小張心中大震,和小陳都覺得他家里可能出了什么變故,自己無意中開局便踩了個大雷,小陳責(zé)怪她:“你干什么偏偏提這個?!?p> 她有些委屈:“我怎么知道嘛……”
目光落在他的背影,想到他方才的反應(yīng),情緒一暗,她也有點顏色的,干什么躲洪水猛獸一樣躲著她。
一陣叮泠脆響再次襲來,她倆這趕緊收拾心情擺上微笑迎接客人,“歡迎光臨~”
陸柯簡單清洗了一下,聽到鈴聲也挽起了袖口出去,接待是她倆負責(zé),他只負責(zé)拿單子制作飲品。
除夕也并非沒什么顧客,眨眼間已來了好幾位顧客零星坐在大堂各處。
他掀開簾子迎面對上小張,工作事上兩個人都很認真無半點綺思。
她正著急尋他,指著靠窗的顧客,“那位小姐你幫我接待吧,店長剛打電話來說東西忘拿了讓我去送一下。”
陸柯掃了一眼,菜單擋住了來客的臉,只從身形衣著來看是位女孩。
他頷首應(yīng)下,邁著長腿走了過去。
天氣正好,陽光初露,打在女孩的頭發(fā)上顯得發(fā)絲泛著金黃,她綁著雙丸子,一邊綴了個紅色流蘇,看起來似乎還是個年紀尚輕的女孩。
臨了近了,他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俯身,姿態(tài)恭敬謙卑:“您好,請問需要點什么?!?p> “你們這最好喝,又不太苦又不太甜的是什么?”
清甜的聲音一出陸柯便掀了眼皮掃過去。
原不是陽光照得發(fā)絲金黃而是她頭發(fā)本來就泛著黃。
也知道瞞不過去了,女孩從菜單里抬起小巧的臉,一對杏眼含著促狹笑意,“陸陸柯,新年好呀。”
“明小姐怎么今天有空賞臉蒞臨我店了,還以為你早把這里的人給忘了呢?!?p> 他清冷面容揚起冷笑,“還‘又不太苦又不太甜’,我真想請你出去喝西北風(fēng)?!?p> 明穗囧然。
放假前她自己說的會經(jīng)常來看他,結(jié)果這一個多月才來這一次,自覺理虧,放下菜單,笑顏溫煦。
“所以今天一天我都會陪你噠?!?p> 陸柯冷哼一聲,低眉這才看到她今天穿了紅色的小斗篷外套,配上兩個流蘇丸子頗有過年的氣氛,紅色襯得人很有精神。
可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她臉色有點慘白。
明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到了臨界的邊緣他才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角。
“麻煩精?!?p> 她這才松一下口,默默摸著自己的臉,暗忖自己出門還抹了口紅,按道理不該被他看出來才對。
陸柯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轉(zhuǎn)身看到小張正呆愣在原地,無聲看他走過去。
她懷里抱著的應(yīng)該就是店長落下的東西,他沒說什么,點點頭要進后廚,小張卻向左一步攔住他。
他們剛才的互動她看到了,冷淡如陸柯,居然也能做出那種輕昵的動作。
小張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自然,目光落在身后的女孩身上,她也在看這邊,見他倆站得這樣近也只是對自己粲然一笑,似乎毫無芥蒂。
像被針刺了一下倉皇收回視線,小張勉強扯了一抹笑出來問他:“你們,認識?”
他長得挺高,不像那位小姐坐著他還貼心彎腰不讓她受累,而她要費勁的抬頭才能直視他的眼。
陸柯點頭欲走,她又問:“女朋友?”
“會的,她還沒長大呢。”
這是什么意思?
她還想問,他低眉提醒道:“你懷里的東西應(yīng)該是店長急用的,還是快送去吧,我先去備品了?!?p> 這下是真走了。
他話間提到女孩時的柔情和其他的冷然對比太過鮮明。
小張喉間干澀,說不出自己是個什么感覺,她又看了那位女孩一眼。
的確,還沒長大呢,但膚白貌美很難不引人側(cè)目。
她苦笑一聲,這一個月來她像個跳梁小丑仗著自己的顏色頻頻接近,結(jié)果沒想到自己這點顏色在他眼里,根本不夠看的。
“諾,你的‘不太苦又不太甜’?!?p> 明穗撐著下巴笑眼彎彎地注視著似乎不情不愿為自己服務(wù)的某人:“陸柯,你這身制服蠻好看嘛,是不是平時有很多人找你要微信啊?!?p> 陸柯睨她一眼:“沒有?!?p> 她才不信,點了下對面的位置。
“你坐?!?p> 他還在工作自是不能坐的,“我負責(zé)后廚,接待客人是他們負責(zé)的,嚴格意義上來說,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p> 話音剛落,捧著臉的明穗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那我得喝多少咖啡才能讓你坐下休息一會?”
“安心坐著吧你?!?p> 陸柯敲了下她的腦袋瓜,輕聲道好似安撫,“笨蛋,我不累?!?p> 明穗惱怒地捂著頭:“陸柯,我才來一會就挨兩下了,我要去告你家暴?!?p> “去?!?p> 見他執(zhí)迷不悟,明穗痛心疾首。
“當渣男是沒有未來的!”
陸柯終于有了反應(yīng),瞥她:“的確不是小事,你現(xiàn)在就去,要不人回家過年了?!?p> 輕飄飄的語氣真氣人啊。
“人家都知道過年回家呢。”
“你懂什么,過年工資翻倍?!?p> 偷閑沒多會,來客的鈴聲接連響起,陸柯將菜單收走,指腹碰了碰咖啡杯壁,快速交代完,目光不容拒絕。
“趁熱趕緊喝了,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天冷,沒事早點回家,我先去工作了?!?p> 快速轉(zhuǎn)換工作狀態(tài)接過單子進了后廚,動作語氣利落的,不要太帥。
明穗星星眼:“果然認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
午后客人越發(fā)多了起來,陸柯一連忙到下班都再沒時間出去看一眼。
店長回來了,進了后廚,看見陸柯還在收拾,便道:“小陸,今天除夕,你也辛苦一天了,早點回家吧。”
陸柯解開圍裙,點點頭。
掀開簾,外面果然沒什么人了。
他瞥了一眼窗邊的某個位置,那里空空如也,窗外張燈結(jié)彩的街景卻落入眼中。
天已經(jīng)黑了。
換了衣服推開大門,冷氣一下子迎面襲來,陸柯吸了口涼氣,將圍巾把口鼻裹起來。
街景一下近在咫尺,燈樹下,噴泉旁,有對小夫妻正擺著pose,視線再往前移,原來幾步之前有人舉著手機在拍。
不過是個看起來站都站不穩(wěn)的小男孩。
小夫妻挽著手望著傻兒子笑得花枝亂顫,“小寶,拍好沒有?”
小男孩還頗有架勢,一句長段子說不利索,“爸爸,你抱,抱媽媽?!?p> 畫面惹得路人駐足,心都被萌化了。
陸柯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他們在亮處,他一個人在暗處,濃重夜色里說不清那雙眼里含著什么情緒。
除夕夜,萬家團圓,就連街上的路人都是出雙入對。
想起店長的話,回家。
可哪里才算是家呢,那個小出租屋嗎。
要說心中不難受,他也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呢。
在淚蓄起之前,有雙柔軟的手捂住了他眼。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曾看過的一句話:我也希望,在我世界扭曲崩塌時,有人能捂住我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偏偏他極高,小姑娘艱難地墊著腳,察覺到他貼心地往下低了低陪她玩這種無聊的幼稚把戲,聲音甜得能沁出蜜來。
他佯裝思考,“唔,是劉鯉嗎?”
明穗氣得收回手,也懶得墊腳了,一把把他拽得跟自己面對面,指著自己一張嬌嬌臉,沒好氣:“你自己看看,這能是那傻大個么?”
對上她微慍的杏眼,有些無奈,“怎么沒回去?”
今天除夕本來要在家吃年夜飯,剛才沒看到還以為她早就回去了。
明穗想起自己的正事顧不上生氣,甜甜一笑,“等你呀?!?p> “我怎么記得我叫某人早點回去了,天這么冷,你一直在外面站著?”
“那我點一杯咖啡也不好意思坐一天,客人這么多,我也不想再多我的份讓你忙碌……”
明穗瞥見他臉上的情緒不太好看,忙不迭轉(zhuǎn)移話題,“不過我穿得多一點都不冷,倒是你,陸柯,過年了,你想不想看煙花?”
陸柯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們身處繁華圈,“這里哪有煙花?”
明穗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出煙花在空中綻開的圖片擺在他面前,嘴里配著音:“呯——碰,呯——碰!”
陸柯失笑,對上她狡黠明亮眼眸,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
“還真是個,笨蛋?!?p> “陸柯,你還是笑一笑更好看?!?p> 陸柯發(fā)在她發(fā)頂?shù)氖忠活D。
他今天的情緒她都看在眼里。
那么,一個月才來這一次也肯定有她的原因,原諒好了。
她趁他失神,把他的手取下握在手里,帶走,“走吧?!?p> “去哪?”
“帶你去我家看煙花啊,陸柯同學(xué)。”
明穗早就看到他傻站著看別人家庭美滿了,光是背影,也夠她心碎的,握著的手干燥溫暖,還是個少年,指腹卻已經(jīng)有了很明顯的繭意。
“我給你個家?!?p> 她回頭輕聲道,眼眸中閃爍的,比天上星辰還要亮幾分,他感覺胸腔跳動的更加強烈。
她一直在等他。
又下雪了,點點碎碎落在兩人身上如同行走的雪人。
雪中他望著拉住自己手堅定向前進的明穗,眼中閃爍的是被人們稱作仰慕的情緒。
光在他跟前,他緊隨在其后,只覺得此刻自己就是追光的人。
他伸手握住一片冰冷的雪花,在這漫天雪地吐出一口氣。
路上。
“你叫明穗,那你哥豈不是叫明年?!?p> “差不多吧,只是我的穗不是普通的歲,他的連也不是普通的年?!?p> “好厲害的繞口令?!?p> “……”
殊不知家里正有猛虎靜候。
方丹攔住舉著棒球棍要開門的明連,“你要走哪去?你妹妹不是叫你換身溫柔的在家等著嗎?你看看你穿的什么?”
明連不耐煩的站直,回憶了一下早上的場景。
他的妹妹,明穗同志,在除夕這樣好的日子愣是一天都沒在家待,大清早就起來打扮了,出門前還叮囑他:哥哥,晚上我會帶陸柯回家,你要打扮得和藹可親一些哦,拜托了~
他用同樣的語氣回復(fù):“好~”
當時笑容滿面應(yīng)下,此刻卻皮笑肉不笑,一身柳丁皮外套,熒黃綠色的垂感褲,皮手套,正拎著紅彤彤的棒球棍向四周比劃著。
“怎么了,這還不和藹可親?穗穗才從醫(yī)院住完院回來就馬不停蹄去找那小子,還要帶回家。”
明連放下棒球棍,一臉恨鐵不成鋼,“你這個做媽媽的怎么一點都不生氣?!”
“我女兒開心我生什么氣,聽說那小子長得可帥,我都迫不及待想看了?!狈降χ巴饴N首以盼,“怎么天這樣黑了還沒領(lǐng)回來呢?”
明連:“……”
不得不說,明穗花癡的樣子原來是一脈相傳,母女倆此刻的表情似能重合。
在茶幾前坐著喝茶的明爸瞥他一眼,“不爭氣的東西,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明家怕他呢,趕緊換身衣服去?!?p> 明連瞅了一眼捏著茶杯的手止不住顫抖還灑出來幾滴的老父親,嘴角抽了抽。
您爭氣。
卻是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門鈴聲就響起。
明連轉(zhuǎn)身的動作一頓,又轉(zhuǎn)了回來。
明爸將茶杯放下,起身。
父子倆都一臉嚴肅守著門口,唯有方丹喜笑顏開去開門。
大雪紛飛,甜美的女孩和笑容淺淡的清冷少年并肩而立,周身發(fā)頂帶了點碎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方才他一路走來還有些忐忑,對上明媽媽那和明穗如出一轍的笑容,什么不適都煙消云散了。
明穗率先叫了一聲媽媽。
陸柯緊跟其后,先是鞠了個躬,禮貌謙遜:“阿姨好,今晚打擾了,初來乍到也沒帶什么禮物,便祝阿姨新年快樂身體健康,也不知道能幫上什么忙,若是可以,待會做年夜飯的任務(wù)便交給我吧?!?p> 明穗附和:“好呀好呀,我來幫忙打下手?!?p> 方丹一下子就紅了眼,拍了拍他的肩將他領(lǐng)進屋,“好孩子,外面冷,快進來,鞋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將準備好的拖鞋拿出來,與明穗的正好是一對。
先是他,再是明穗。
這個順序不一般,陸柯敏感,一下子就察覺到了方丹的心意,回頭望了眼正對著媽媽傻笑說些什么的明穗。
她一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做了很多吧。
正準備提步,乍然感受到好像有兩道目光盯著自己。
對上如門神一樣長相相似的父子倆,甚至某人打扮奇怪,手里還拎了根鮮紅欲滴的棒球棍。
陸柯:“…………”
他面色如常,笑著打招呼:“叔叔哥哥好?!?p> “好什……”察覺到方丹和明穗齊齊輕飄飄掃過來的一眼,明爸頓時也喜笑顏開,愣是轉(zhuǎn)了個彎兒,“好極了!太好了,聽說你叫陸柯???來來來,小陸,叔叔請你喝茶!”
因著老婆女兒在一旁看著,嚴肅化成熱情似火,摟著陸柯的肩就往內(nèi)廳里走。
路過明連時,他冷哼一聲將棒球棍扛在肩上似乎不愿意向媽妹勢力低頭,結(jié)果被明爸狠踢了一腳。
“一邊去,也不怕?lián)趿寺??!?p> 明連:爸您到底哪邊的?
明爸:你懂什么!你媽看著呢,我可不想一個人晚上睡沙發(fā)。
對于兩個人的眼神交流,陸柯裝作視而不見,壓了壓嘴角。
而背后的明穗換了鞋,冷不丁冒出一句,聲音依舊是甜但聽在耳朵里莫名慎得慌。
“哥、哥,你拎著個棒球棍在這干什么呢?”
明穗似笑非笑。
明連冷汗直冒,“啊,剛才爸爸說有蚊子,我打蚊子呢?!?p> 察覺到老婆女兒再次投來的視線。
明爸:“臭小子,我可沒說!”
明連大怒,心里暗罵:臭老頭,當老婆奴是沒有未來的。
明穗接著問:“是嗎?你這幅打扮好像似曾相識???”
明連正想著說辭呢,就被拽著耳朵上樓換衣服,“哎哎哎,干嘛呢,爸,媽,有人要謀殺親哥!”
“別叫?!?p> 一聲令下,大丈夫明連還真不敢叫了。
方丹莞爾,走到茶廳,拿過明爸手里的茶盅親自為陸柯倒了一杯,遞過去。
陸柯接過,道了聲謝。
方丹越看越喜歡,笑容親切目光溫和。
“孩子,你肯定不知道這其中的典故,小時候也有班上的同學(xué)來家里找穗穗玩,穗穗那時候出去了,她哥哥也是穿這么一身接待的,嚇得那孩子茶都沒喝啊就走了?!?p> 明爸附和:“是啊是啊,穗穗從小到大被哥哥打跑不少桃花,逢人便說‘我看誰敢惦記我妹妹,來一個打一個’,哈哈哈哈?!?p> 陸柯抿了抿唇。
方丹便想到什么捂嘴笑道:“你可別誤會,穗穗不愛社交也不主動約誰,朋友翻來覆去也就那一個,你是她第一個往家里帶的,就當成自己的家,不用拘束?!?p> 陸柯被看穿了心思,看了看明媽媽又看了看明爸爸,猶豫道:“您…們,知道我們的事?”
明爸一臉驕傲:“那當然,我閨女啥事都不會瞞著我們?!?p> “那、您……不反對?”
陸柯更猶豫了。
方丹溫和道:“這有什么呢,穗穗從小到大沒讓我們操心什么,你看我們感情很好,其實我們和她哥哥常年在國外做生意,她小時候借宿在親戚家,長大了點才開始一個人住的,添雙筷子的事,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p> 原來是這樣,陸柯斂眉。
他還以為她從小被嬌養(yǎng)著不知其實也有些波折在里面,但她習(xí)慣性笑容滿面,總是一副不曾吃過半分苦的樣子。
他又問:“可是,您們怎么舍得將她一個人留在國內(nèi)?!?p> “當然舍不得,但是她為什么想寧愿一個人留在這棟小房子里也不愿跟我們?nèi)饽顣L大,這個問題,你不如留著自己去問她?!?p> 陸柯心中一震。
方丹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時候不早了,我先去做飯了?!?p> 他連忙起身,“我?guī)湍?。?p> 身后的明爸摘下眼鏡,抹了抹眼淚,他自負虧欠女兒許多,可很多事,他們除了順著再無辦法。
樓上,明連看向自家妹妹,“把他一個人留在下面你不擔心???”
“有媽媽在,我有什么好擔心的,你以為像你???”明穗打開衣柜,嫌棄的丟出一件衣服,“趕緊換了,這么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
“沒辦法,哥就一個妹妹?!?p> 明穗回眸,沒有表情的時候小小的臉顯得半點生氣也無,看得明連心驚。
“我也就一個哥哥,人世間我最放心不下他,哥哥,你要幫我照看他?!?p> 年夜飯最后是明連和陸柯一起做的。
看著倆人在廚房里并肩忙碌的身影,方丹摟著明穗,感嘆:“好像看到了你結(jié)婚后的樣子?!?p> 明穗靠在媽媽懷里,閉上眼睛。
“那就好,也沒讓媽媽有遺憾了,很多很多事,都謝謝媽媽了?!?p> 方丹抱著女兒,順著她枯黃的頭發(fā),更加憐惜傷懷。
“傻孩子?!?p> 而廚房內(nèi),看似和諧實則暗流涌動。
兩人誰也不理誰,卻格外默契地做出了宴席流水線的感覺,偶爾觸碰到手時,還能從兩人交鋒的眼里看出一點殺氣。
最后一道菜由明連掌勺,看著鍋里汁收得差不多了,陸柯遞來個盤子,他冷哼著奪過。
陸柯:“……哥,如果有什么讓你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直說?!?p> 明連呈好送還他手里,又是一哼,“奪妹之仇,不共戴天,我沒什么好說的!”
“……”
吃過年夜飯陸柯還想留下洗碗收拾,被方丹趕走了,“穗穗,你帶陸柯去樓上房間看看有沒有什么缺的,有就叫你哥去買?!?p> “好~”
明連:“……”
“我不好!”他抗議。
“沒問你?!笨棺h無效。
小姑娘開心應(yīng)下,拉陸柯上樓。
離開之前陸柯頗是同情地望了在這個家里水深火熱的明家大少爺,殊不知在明連眼中這像極了奪妹成功后的挑釁。
來不及反擊就被方丹揪了耳朵,“愣著干嘛,快過來幫我洗碗,洗完了給穗穗放煙花去?!?p> 奈何敵方是自己媽,明連一身高個卻無處釋放拳腳,欲哭無淚地朝友軍求救,“爸,救我!”
方丹悠然瞥去。
明爸只能裝作沒聽見,打開報紙阻擋了便宜兒子投來的求救信號。
明連:呵呵,忘記唯一的友軍也早已投了敵。
洗著碗呢,方丹給他倒了溫水,溫水拂過手背,明連下意識抖了抖。
當即低頭。
“媽,我錯了?!?p> 方丹眼都沒瞧他,“我都還沒開口呢,你怎么知道我想說什么?!?p> “還用說嗎,您這水倒得像極了溫水煮青蛙。”明連一陣戰(zhàn)栗,從小到大他可沒少受方丹‘溫柔針’式教育的折磨。
“我也是希望妹妹好,可她剛出院就到處亂跑,你說這病怎么能好?”
“盼你妹好就和善點,她心里沒數(shù)么?!狈降ねO聞幼鳎ь^嘆息一聲,“我倒覺得,她在醫(yī)院里受了太多罪,在他身邊了才像真正活過了呢。”
罕見病痛苦的不是病本身,它的癥狀反倒無痛,而是讓你五識漸漸無感,什么都感覺不到。
反倒是一次次檢查和復(fù)查的時候最痛,渾身上下會扎出數(shù)不清的針眼,插滿數(shù)不清的管子,連接著各式各樣的儀器,飯桌上她還為了藏住滿是針孔的手背而用左手吃飯。
那不是病床,更像是實驗臺,明連每每看著都忍不住氣憤和鼻酸落淚,按理說,他妹妹是病人,可看到氣若游絲受盡折磨的明穗,他只覺得這比犯人還要痛苦。
所以方丹這句話一出,明連就再也說不出來話了。
沒有人比他更因醫(yī)院里的畫面而心驚肉跳,于心不忍。
阿姨讓明穗帶他來看房間,但其實不用看也知道,洗漱用品都準備妥當,一應(yīng)俱全得都不像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
不過走了一遍陸柯也大概明白了布局。
這棟小別墅不算大,裝潢也偏簡單大氣,但依舊能從擺設(shè)陳具看出講究和華貴,樓梯之上走廊向兩邊延展,一邊對著兩個房間。
明穗介紹:“中間這間是哥哥的,右邊是爸媽的臥室和書房,左邊的是我們的。”
她領(lǐng)他朝左邊走。
“我們的?”
“對啊,我們。”
不同陸柯的疑惑,她的語氣是滿滿的篤定,先推開了自己的房間,回頭沖他笑。
陸柯抬眼看去,她房間不大,跟他想象中的差不多,粉色地毯,白色飄窗,少女的氣息,透著如她人一般的甜。
再打開對面的門時,陸柯才放大了眼眸。
“這,原來是你的畫室?”
“嗯,我家人多房間少,本來我也沒畫了,就改成了臥房,但那些痕跡媽媽說是一種記憶沒舍得去?!?p> 他看著她走進去,房間做了落地窗處理,外面有個大陽臺,在這窗外景盡數(shù)落入眼中,不難想象若是晴空白日景致該有多好。
再轉(zhuǎn)身,她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現(xiàn)在外面太黑了,看不見雪也看不見星星?!?p> 陸柯再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有藝感,如果堅持下去,以你的文化課成績,只需要在另外兩門主課上努努力,也許四大校真的有可能。”
與其他房間的潔白不同,這間屋子墻上都是油畫,各式各樣卻不顯凌亂,反倒有種別樣清透自然的藝術(shù)感,地板上有好多處顏料漬,零零碎碎,如散落的滿天星,倒顯得添得衣柜和床有些多余。
明穗?yún)s笑了,“看來你還是不知道我??伎剂藥追?,四大校的話都說得出口。”
陸柯盯著她,比夜色還濃稠,在這種表情的注視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漸漸笑不出來了。
妥協(xié)般嘆了口氣。
“四大校誰不想考呢,但我沒那個福氣?!?p> “我?guī)湍恪!?p> 明穗搖搖頭想說你幫不了我,但在那樣一雙充滿期翼的眸子里,她實在說不出口。
窗外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可能是雪越下越大了。
屋內(nèi)溫暖,陸柯就站在明穗跟前。
“你其實早就想過這一天了對嗎?!?p> 牙刷杯子不說,就連拖鞋都跟她是一對的,更可怕的是,拉開衣柜發(fā)現(xiàn)連內(nèi)褲襪子都準備好了。
“我只是想帶你回家看煙花而已呀?!?p> 明穗眨眨眼,臉上寫著懵懂可欺,她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煙花呢?”
陸柯話音剛落身后便傳來一聲巨響,兩人看去,恰逢一束煙花凌空而上,絢麗綻開。
一綻一熄映得她的臉妍麗多彩,正揚起狡黠笑意,“這不就來了么?”
煙花上竄的巨響接連而出,在夜空中開得絕烈,噼里啪啦炸得胸腔里處狂跳不止,那束束交替的黑暗空隙也讓他那些隱秘心事無處可逃。
明穗推開門出去,原來方才悉悉索索的聲音不是下雪,而是明連父子在搬煙花。
等她探頭剛好對上明連抬頭看煙花的視線,兩人相視一笑。
明連沖她揮手,煙花爆開的聲音嘈雜,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入了耳朵。
他說,“妹妹,新的一年哥祝你心想事成!”
回頭,是陸柯,他也道:“明穗,新年快樂,謝謝你,雖然一句謝謝不足以支撐這些日子以來你在背后默默做的所有事?!?p> 那一瞬她紅了眼眶。
陸柯亦是。
煙花也美不過此情此景,花好月圓也終于落到了他陸柯頭上。
后來的后來,陸柯一個人看過無數(shù)場煙花,但都比不上這一晚與明穗在一起時的絢爛。
在那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他都會想起在吵鬧爆竹之下那一句幾乎微不可微的珍而重之的,我真的好喜歡你。
彼時他還看不懂她臉上的遺恨和煩憂,但他想他會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填補他們之間的空缺,慢慢彌補她的好。
一切尚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