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塵停了下來,在原地踏著步子。
明燼下了馬,朝四周看了看,眼前是一片樹林,距離鞏家堡不遠,不過挺隱蔽,在雨夜里顯得格外的幽深黑暗。
“瑾七兄弟?”
一棵樹后面走出一人,一身黑衣,身形高大,面容堅毅,身后還背著把弓,正是踏塵的主人,洛夕。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色,上前牽了馬兒,笑了,道:“踏塵怎么把你也帶來了?你這……怎么也不打傘?你的傷勢如何?”
雨雖小,畢竟也不是杏花春雨,明燼的衣服上繡了有避水陣,倒是不見濕意,頭發(fā)卻濕了,不見多狼狽,只是臉色看著更蒼白了幾分。
他淡淡笑了,道:“無妨。洛將軍這是準備離開了?”
洛夕點頭,“邊疆來信,原本昨日就在走的?!彼f著,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是特地來攔我的吧?”
明燼低笑了一聲,猝不及防的輕咳了幾聲,略無奈的攤手,“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要怎么攔?”
他話音剛落,天邊就傳來一個聲音,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飄了過來——
“瑾七!”
是個女子的聲音,略耳熟。
明燼暗道一聲糟糕,正想說什么,就感覺喉頭一緊,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瑾七兄弟,得罪了。”
這時候,一道流光落地,一道月白的身影落地,看到這般情形也是不敢上前,怒道:“你在做什么?!”
卻是張曉。
她臉蛋偏圓,便是生氣也帶著幾分嬌俏,此刻那雙大眼睛中還帶著幾分慌亂,就更加沒有威懾力了。
洛夕拿了枚箭矢抵著明燼的脖子,道:“不知在七星宗,置同門性命于不顧是什么罪?!?p> 張曉咬了咬牙,“你……”
明燼雖不是七星宗的弟子,但畢竟救過她,她的確不可能不管他……她深吸了口氣,道:“你放開他,我不為難你。”
洛夕搖了搖頭,“誰知道你們會不會追上來?我?guī)x開,行至千里之后,自會放了他?!?p> 張曉道:“若是七星宗真想對付你,你逃到哪里都沒用?!?p> 洛夕意義不明的笑了笑,沒有回答。
明燼微微動了動脖子,示意洛夕放松些,不過他這一動作一串血珠立時就冒了出來,倒是把張曉嚇得連忙后退了兩步。
明燼略艱難的開口,道:“曉曉姑娘,洛將軍不會殺我,我跟他去邊疆見見世面也好。”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提醒兩句,道:“你告訴顧衡,盡快帶所有人離開鞏家堡。若是實在無法離開,記住不要讓人破壞那座塔,別輕易進去,把鞏家堡原本的結(jié)界也都修復(fù)好?!?p> 張曉愣了一下。
洛夕趁機將明燼扔到馬背上,翻身上馬,一踢馬肚子,“走!”
張曉下意識的追了兩步,不過很快又停了下來,恨恨的跺了下腳,咬牙切齒道:“簡直是找死……”
這時候,又兩道流光飛掠而至,少年落地之時微微喘息,玉笙急急問道:“張師叔,找到了嗎?瑾七呢?”
張曉轉(zhuǎn)首,雙目微紅,瞪著他,“不是讓你看著他的嗎?”
玉笙素來乖巧,還是第一次挨罵,不由得懵了一瞬,很快就低了頭,“對不起?!?p> 玉鳴連忙道:“是我的錯!我不該偷懶睡覺,張師叔你要罰就罰我?!?p> 張曉抬手,捂住了眼睛,仰頭望天——
她這是在做什么???
不過幾個邪修而已,絕靈室那邊哪里就差她一個人了?
若非她太驕傲,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不知該如何對待一個凡人的救命之恩,她本會守在他身邊等他醒來好好說一聲謝謝的……
……
天還未破曉,雨一直在下。
靈珠正盤腿坐在篝火邊在冥想,周圍的景象在識海中清晰的鋪展開來——
雨水落在樹葉上,落在樹下的腐葉堆里,落在裸露的巖石上,飛濺著,匯聚成一股股小溪流,順著山溝流淌著……
她不是第一次用神識看這天地萬物,卻是第一次看得如此清晰,好像那每一滴雨水都是她的眼睛。
突然,一道白影闖進了視線中——
那身影的速度極快,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躲過了靈珠的神識,在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到了洞口三丈之內(nèi)!
若非她事先在入口處設(shè)了陣法,或許等到那白影到了近前都不知道!
“什么人?!”
靈珠一驚之下,抬手便打出了一道青色劍氣——
“哧!”
青色的劍氣與黑色的霧氣相接,其實并未發(fā)出太大的聲響。
靈珠只覺得自己的劍氣仿若打入一汪水潭之中,分明輕飄飄的,卻有好似連綿不絕,還帶著股森冷之意。
“是你?”
對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略暗啞,說完之后就收了手,似乎完全不擔心對方趁人之危,“我記得你,你是洛泠的弟子。”
靈珠一驚,“你是什么人?”
那人沉默了,看著那快要燃盡的篝火,似是無聲的笑了下,道:“抱歉。我看到篝火,還以為是她回來了?!?p> ……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
“咳、咳咳……”
明燼本就受了傷,半路又將七星宗那件能避雨的道袍扔了,趴在馬背上淋著雨顛了一路,頂?shù)盟迮K廟里翻江倒海的渾身都不舒服,剛下了馬背就猛地咳嗽起來,好似要生生把那內(nèi)臟咳出來似的。
踏塵拿腦袋蹭著他的腿,也不知是在道歉還是在安慰。
洛夕將水壺遞給他,問道:“你傷得很重?”
明燼接過水壺喝了口,不在意的笑笑,“沒事。有吃的沒?我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著實餓得慌,都要咳出酸水了?!?p> 洛夕走到路邊,隨手扯了一把草,遞給他。
明燼:“……”
輕咳一聲,道:“洛將軍身手這般好,就不要跟兔子爭食了?!?p> 洛夕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以為他不認識這草,當自己在敷衍他,解釋道:“這是祝余草,辟谷丹的主要原料,凡人也能吃的,很頂餓?!?p> 明燼嘆了口氣,伸手接過,沒滋沒味的嚼著,隨口問道:“你想救鞏謙和鞏戚玉嗎?”
洛夕出了鞏家堡之后,并沒有往豫章城的方向去,反倒是往深山走的,很明顯不是要離開。
不過,要說去救人……
其實洛夕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現(xiàn)在可是脫身的最好時機,若是按照原計劃離開,鞏家堡便與自己再無瓜葛……這正是他所期盼的……若是錯過了,很可能就再也走不掉了。
他為什么要去救他們?
他摸著挎在肩頭的長弓上的葉形紋飾,笑道:“我不過一個無法筑基的練氣修士,拿什么去救他們?”
明燼將手里的幾根草都喂給了粘過來的踏塵,起身拍了拍手,道:“我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們,不過那地兒很危險,你要不要去?”
洛夕略帶探究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捉摸不定,也有些警惕——
每次在他快要相信他真的是個凡人的時候,又似乎總會發(fā)生些事讓他否定這個論斷。
然而,明燼仍舊笑得漫不經(jīng)心,嘴角上揚的弧度跟上次邀請他一起去滿庭芳喝酒時一模一樣。
洛夕什么都沒看出來,便也笑了下,“愿同君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