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抱著肉乎乎的膝蓋,潘小雨已經(jīng)在病床上發(fā)了半個小時的呆了。
哦,不對,她現(xiàn)在叫岳歌,今年六歲,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
這半個小時里她努力地回想著自己昏睡前都發(fā)生了什么,除了最后留在腦海中的林鶴和秦皓月慌亂的臉,其余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不停地往她腦子里塞。
也不能說是莫名其妙,因為這些都是現(xiàn)在的她——岳歌的記憶。
盯著岳歌還沒有褪去嬰兒肥的小手半天,潘小雨終于接受了自己重生到一個小孩子身體里的事實。只是她現(xiàn)在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這是哪一年。
小孩子還沒有那么強(qiáng)的年月概念,在年僅六歲的岳歌的記憶里,除了爸爸媽媽就是幼兒園的小伙伴。而這記憶中的父母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醒了許久也不見他們出現(xiàn)。
突然,走廊上一陣嘈雜。有人在哭,有人在跑,最清楚的莫過于一聲接一聲的“醫(yī)生醫(yī)生”叫喊聲。
反正閑著無聊,岳歌使勁兒伸著兩條小肉腿,一只手撐著床沿,舉著另一只上著夾板的手,“呲溜”一下從病床上梭下來。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四五個人一起朝一個病房涌去。隨即又被門里的護(hù)士趕了出來。
那個病房的距離不算近,岳歌只探著一個小小的腦袋也看不太清楚。幾個人從病房出來,又爭先恐后地把臉貼到門上的玻璃上,嘴里隱約念叨著不知道是“魚還是宇”。
不知怎么,岳歌總覺得那門口的幾張臉有些臉熟。
“現(xiàn)在的女孩一個比一個皮,比男孩還不省心。”
“是啊,那么高的地方也敢跳。不知道這孩子傷的重不重。”
“你就別瞎操心了,沒聽見護(hù)士說嘛,這女孩的父母都在這醫(yī)院工作,醫(yī)生肯定上心得很?!?p> “嗯。不知道歌兒醒了沒,今早叫的那一聲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岳歌看到一男一女兩張明明很陌生但心里卻覺得十分熟悉的臉。
“歌兒,你怎么下來了。什么時候醒的?!?p> 男的打開門剛好看見還站在門后的岳歌,連忙蹲下把她抱了起來。
“還疼不疼啊?”女的話還沒說完兩個眼眶子就瀑布似的不停往下掉眼淚。
“不疼了。我想去床上休息?!?p> 實在不習(xí)慣剛來到這里就被一個陌生男人抱著,雖然這個男人身上有股如大山般可靠和心安的氣息。
這種氣息很熟悉,也讓人覺得很溫暖。
在岳歌還是潘小雨的時候,從小就被她的父母捧在手里長大。一方面是因為潘小雨從小就著實可愛,人見人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的父母都是寧市的名醫(yī)。在這個行當(dāng)里但凡有一點名頭,每天就有忙不完的工作。經(jīng)常回到家剛把米淘好,一個電話就又給叫到醫(yī)院去了。在潘小雨的記憶里,她在林鶴家一年吃過的飯,可能比到她死的時候在家吃得都多。
所以兩口子總覺得虧欠潘小雨,除了大是大非的事情,什么也都由著她的性子。這也讓潘小雨養(yǎng)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除了在比她大兩歲的林鶴面前,她走到哪兒都要充一充老大。
想想自己從前二十多年不怕死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其實死得也不算冤。
一覺醒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過,吃完媽媽準(zhǔn)備的晚飯,趁著她去洗碗的空檔,岳歌決定在醫(yī)院的走廊上逛逛。
畢竟小孩子,從來就沒有能夠閑住的時候。
一出病房門,她就鬼使神差地朝上午分外熱鬧的那個病房走去。
病房門半掩著,透過一掌寬的縫隙,她看到里面的陳設(shè)布置要比自己的那間病房好得多。
不愧是“皇親國戚”啊。
“小雨,你快點吃,吃完我還要給你講題呢?!?p> 嘿,真是巧了,里面那女孩居然也叫小雨。岳歌一邊想著,一邊把身體又往里探了些。
“林鶴哥哥,我求你了,我覺得還有些痛呢。”
“哪里痛,你指給我看?”
“這里,這里,這里,還有這里?!?p> 像一個驚雷在頭頂上炸開,岳歌覺得眼前一片明晃晃的,什么也看不見,耳邊也是一聲大過一聲的“林鶴哥哥,林鶴哥哥”,其余的什么聲音也聽不見。
“小朋友,你是哪個病房的?。俊?p> “小朋友?”
終于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眼前正站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模樣的男人。雖然戴著口罩,眼睛卻滿含醫(yī)者仁心的慈愛和笑意地看著她。
岳歌愣住了。
“小朋友,手還上著夾板呢,快回自己的病房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哦。”白大褂又把腰往下彎了一些,伸手捏了捏她的肉臉。
岳歌心里一驚,甩著腳丫子扭頭就跑,一口氣跑到護(hù)士站。一雙稚嫩的眼睛焦急地四處搜尋。
這時候護(hù)士站的電話鈴響起,“你好,這里是普華醫(yī)院骨科病房?!?p> 普華醫(yī)院???
沒看過重生文,也不愛看穿越劇。岳歌不知道這種穿越到別人身上卻遇到原來的自己的事科不科學(xué),合不合常理。
雖然,重生和穿越這件事本身就已經(jīng)很不科學(xué)了。
可是當(dāng)她認(rèn)出剛才病房門口的就是她,不對,潘小雨的父親時,當(dāng)她知道這里是十年前就已經(jīng)改名的普華醫(yī)院時,當(dāng)她在護(hù)士站的日歷上看到現(xiàn)在是2000年10月21日時,她就知道命運貫是會捉弄人的。
那一個世界里,自己的父母一定正守在自己的靈堂吧。
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讓他們體驗了一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她覺得很沮喪。
心臟像被擰了個麻花似的疼。
倒不如直接摔個稀巴爛,死個徹徹底底呢。
岳歌是被隔壁床快樂的笑聲和愉快的談話聲吵醒的。
頭頂雪白的日光燈燈光直接刺進(jìn)她的眼睛,晃得她直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適應(yīng)這突如其來的光明。但腦子里卻昏昏沉沉的,只有耳朵被吵得分外清醒。
“有完沒完啊,大清早吵什么吵!”
她沒好氣地吼了一句,病房瞬間安靜下來,而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愣了愣神,終于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經(jīng)不是英年早逝的潘小雨了,而是剛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岳歌。
“歌兒,隔壁床的姐姐今天要出院了,她爸爸媽媽可能太開心了,一時沒注意控制說話的聲音。咱們不生氣,好嗎?”岳歌的媽媽帶著一臉驚詫輕輕坐到她的床邊,溫柔地在她耳邊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對母親的信任和依戀天生就刻在骨子里,岳歌頓時就被安撫下來,乖乖地向媽媽點了點頭。
“叔叔阿姨,對不起。我就是有點起床氣。不是對你們有意見。”
聽到這么一個稚嫩模樣的小朋友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起床氣”,剛被她嚇的溫度驟低的病房立馬又熱鬧了起來,直到半個多小時后隔壁一家子收拾完畢。
岳歌的父母幫隔壁拎行李去了。靜下來的病房顯示出他獨有的死氣沉沉。
這年月還沒有智能手機(jī),岳歌只能握著遙控板把電視節(jié)目都翻了遍。
然而新聞是過期的,電視劇是過時的,動畫片是過氣的。百無聊賴間她鬼使神差地又跳下了床,準(zhǔn)備往昨天住進(jìn)來的女孩病房走去。
剛把鞋后跟套上,病房外又是一陣吵吵嚷嚷。而這吵嚷聲越來越近,然后直接突破病房門全部奔涌而入。
最先進(jìn)來的是那天遇到的“白大褂”,兩條手臂抱托著一個左腿打著石膏的小女孩,看起來和岳歌差不多的年紀(jì)。
“我叫潘小雨,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一看見岳歌就興奮地要從“白大褂”手里掙脫下來。
“我……叫岳歌?!?p> 在另一個時空和自己相遇,岳歌實在不知道怎么描述和面對這種情況。她只低著頭,從眼角悄悄打量眼前的這一個“自己”。
雖說她的父母和自己記憶的父母沒有什么兩樣,但這一個潘小雨的樣貌卻和自己千差萬別,仿佛遺傳的都是自己當(dāng)年沒有遺傳到的部分。
所以盡管她和自己并不想像,卻一眼就能看出父母基因的痕跡。
“你在看什么呢?”潘小雨踮著一只腳嗒嗒嗒地蹦到岳歌床邊。
“我喜歡看《黑貓警長》,它可厲害了。咱們可以一起看?!?p> 這個潘小雨一點也不怯生。岳歌覺得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她小時候也是這樣,熟識的也好,不熟識的也罷,她從來都不扭捏,上去就是一頓自來熟的招呼。
“小雨,看電視別太久,一會兒林鶴哥哥還要來給你講作業(yè)呢?!?p> 聽到林鶴的名字,岳歌小小的心臟咚咚咚地在胸腔里撞開來。
他還是他嗎?那個世界里的他現(xiàn)在是正和秦皓月十指緊扣,還是在為自己的逝去傷心痛苦呢?
想到這里,岳歌覺得心里一陣鈍痛,酸楚從鼻子差點就沖出了眼睛。
這輩子再也不那么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