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風光正好,洛央乘著馬車隨著父親來到了通幽寺,通幽寺坐落山間,四周青山連綿起伏,廟外綠樹環(huán)合,在山間只能聽到陣陣鐘聲,行到山窮之處才能看到古樸寺廟,所謂柳暗花明便是如此。
洛央虔誠地跪在佛前,雙手合十,閉目心中許道“一愿家門興旺,二愿父母安康,三愿情意綿長”。緩緩起身,舉起三注高香分別拜向四方,然后插進香爐。
洛央舉目四望看到一小僧尼問道:“小師傅,你可知纖塵大師在何處?”
“纖塵師叔尚在寺中,師叔說如有香客占卜祈福問兇吉,可上后山尋他老人家,如若遇到便得緣,尋不著便無緣不必強求?!?p> 小蓁聽到有點惱怒:“這后山這么大,分明是纖塵大師在捉弄我們嘛,難不成纖塵大師覺得無聊和香客玩起了捉迷藏。”
洛央被都笑了,裝模作樣地嗔怪道:“小蓁,別瞎說!。”
洛央難得出戶,看到山中如此風光忍不住甩下小蓁,獨自在這后山的曲徑小路上徘徊一番,心中仍是希望能有緣相見纖塵大師。
突然,山中百鳥驚飛,洛央身子一沉滑下了矮坡之下,索性抓住了旁邊的枝杈,洛央正要起身爬上山路,卻聽到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心頭一驚,暗自俯下身子看了過去。
山坡之下竟是一潭寒池,山澗之上的水流緩緩流到寒池,成為一道天然的水簾,寒池兩邊各站了一個人。
“哈哈哈哈哈,真是沒想到?!币粋€大漢身著黑色粗布舊袍,懷揣黑色大刀,刀鞘微開,露出斑駁寒光,此人觀骨如刀削,濃眉大眼,高鼻紅唇,人中下顎點點胡茬,大約三十歲左右。
“不知蕭施主遠道而來,貧僧有失遠迎?!币粋€細皮嫩肉的和尚,雙手合十立于胸前微微行禮。
“真沒想到江湖上和我蕭子楚齊名的南僧竟然長得如此清秀,還這般年紀輕輕,一直都說纖塵是得道高僧,精武學,擅醫(yī)術(shù),曉天命,我一直都認為他是個老僧尼,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惫?,蕭子楚笑聲爽朗,直言不諱地說道。
“世界萬千事物,不能看表象,聽傳言?!崩w塵沒有表情地說。
“沒錯,看來今天我是不虛此行了?!?p> 蕭子楚說完之后,右足發(fā)力,騰于半空,右手握刀收于懷中,左手一拳正向纖塵眉心打去。纖塵順著重拳劃過的風,輕輕側(cè)身,整個身形向蕭子楚的右上方翩翩飛去,肥大的灰白衣袖隨風柔軟搖動,不慌不亂之中,一掌從衣袖中伸出擊向蕭子楚的前胸,蕭子楚嘴角微微上揚,似早已覺察到他的反擊,右手橫過未脫刀鞘的刀抵在迎來的一掌之上,瞬間池水四起,疾風涌動。
二人同時撤招,蕭子楚一個后身翻,左腳在山坡上借了一下力,右腿直直劈向山坡上碗口粗的樹枝,樹枝極速沖向纖塵。
撤招后的纖塵,身形向后一閃,足尖輕點池中手指長的枯木枝,腳卻沒沾染半點水漬,穩(wěn)住身形后,左耳一動,察覺到空中飛馳的橫木,左手迅速出掌,一股深厚的力道溢于掌心之上,化作白色氣流沖向樹枝,樹枝遇到阻力懸于空中,須臾,碗口粗的樹枝自內(nèi)而外爆開,纖塵并未收掌,將散在空中的枝丫穩(wěn)在空中,排成一列,一一打向?qū)Ψ健?p> 蕭子楚飛身立于高石之上,將刀豎立在面前,陣陣發(fā)力,襲來的枝丫如同鐵釘一般撞擊到刀上又被逐一彈開,噼里啪啦地訂在了旁邊的山石之上。
蕭子楚大聲贊揚道:“好俊的功夫,我們再來。”
這一次,蕭子楚拔刀蓄力于刀刃之上,一道開天辟地之勢的紅光猶如火龍,響徹天空,風聲驟起,若虎嘯龍吟,隨著刀鋒的落勢一并襲來。
纖塵微震,低喃“龍吟十九刀”,立刻抽出浮塵,巋然不動,浮塵之上沾染斑駁銀光,揮動銀光化作一片碧波蕩漾在周身,片刻之后,火龍吞吐而躍,碧波浩蕩迎上,二者交融,直沖云霄,石破天驚之勢。
二人又拆了數(shù)招,均是水滴石穿,落花為劍,點草為針,可謂是氣吞山河。
此二人斗得不亦樂乎,已近黃昏,蕭子楚倚坐在寒池青石之上,右手從腰間取出酒囊,昂首抬頭直灌兩口熱酒,激動地說道:“暢快,真是暢快?!?p> 纖塵盤腿端坐在不遠處的山坡草地之中,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纖塵,如若你不是佛門中人,今日我必分你一壇好酒,暢飲之后,我們磕上幾個頭,從此成為出生入死的兄弟?!笔捵映?。
“為何不必?”纖塵微微頷首帶有幾分佛語說道。
蕭子楚看向他。
纖塵緩緩道:“纖塵雖為佛門中人,但先為人,先為的便是這紅塵中人,莫不是蕭大哥舍不得懷中的那壇好酒。”
蕭子楚又是笑了一陣,眼睛炯炯有神地說道:“結(jié)交如此賢弟,此乃今生之幸?!?p> 二人齊齊縱身越到山頂之上,飲完烈酒之后,對著天地拜了拜。
“我,蕭子楚,今年三十又二”
“我,纖塵,今年二十又八”
“至此,我為兄”
“我為弟”
“蒼天為證,今日我二人結(jié)為兄弟,出生入死,患難與共。”
“二人同心,不畏生死。”
“賢弟”“大哥”
此二人的功夫都已出神入化,一剛一柔,一勇一瑾。剛剛對決之中,雖有排山倒海的陣勢,但二人彼此心中明白既能做到點到為止,又能將十分之力發(fā)揮到九成,酣暢淋漓。二人皆從出招拆招之中看出了對方的品性,江湖之中得一不分勝負的對手,又是相投的品性,真是生平幸事。
青草碧天之下,一僧一俠面對面坐下,一個正襟危坐,一個屈腿半臥。
“大哥,做了何等觸怒龍顏的事情,被迫來此?”纖塵問道。
“這些年朝廷欠下的外債累累,自己不節(jié)衣縮食,到處收刮民脂民膏,看到下邊做小吏的太過張狂,就截了幾車官銀,給沿途乞討的窮人分了。”
“善哉,善哉?!?p> “聽聞上面這些官吏驅(qū)使賢弟來對付我,我才直接過來與你切磋的,那些烏合之眾實在讓我提不起興趣,對付他們也是白白屠殺性命?!?p> “自古王朝對寺廟僧人頗為敬重,故以江湖之名讓我代為討伐。不過,纖塵早已遁入空門,不會惹這紅塵中的是非?!?p> “哈哈哈哈,賢弟,大哥只是一介武夫,能讓你這空門之人在渡紅塵,還情愿與我結(jié)交,當真是高興啊?!?p> “大哥,俠肝義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只是大哥眉宇帶有鋒利之色,此生注定風雨飄搖,不過,小弟愿與大哥風雨同舟?!?p> “好賢弟,想不到我蕭子楚此生能結(jié)交到這般品性,武藝相投的兄弟,真是不虛此生。”
突然草叢中發(fā)出響動,蕭子楚起身跳轉(zhuǎn)到對面的山坡上,發(fā)現(xiàn)一個小丫頭滑落山坡,他一只手輕輕將她往上一提,飛身到了原來和纖塵正坐著的地方。
蕭子楚放下這丫頭,說道:“竟有個小丫頭也在這后山之上,我們過招的時候還以為是只野兔山雞的聲音,才不曾理會?!?p> 洛央看到二人的對決,心里害怕得要緊,她從小生在官宦人家,在仕途之人眼里江湖人就是粗魯癲狂而又弒殺的一類人,洛央雖然不太相信長輩所給出的評價,但看到蕭子楚這樣粗獷的面容,高亢的嗓音,著實把她嚇壞了,便一直捂著嘴趴坐在草地里,直到剛剛腳麻不慎摔落。
“丫頭,你是哪家的,怎么到這里來了,索性剛剛沒有傷到你。”蕭子楚看著她說道。
洛央看著蕭子楚對著自己說話,終于嚇得哭了出來。
“丫頭,你別哭啊。”蕭子楚看到面前的小丫頭抽抽噎噎,頓時束手無策,本來威武的面額之上顯現(xiàn)出幾分無奈,生怕又嚇到她。
“小施主,你可是來后山尋我的?!崩w塵說道。
洛央看到面容干凈清秀的纖塵,擦了擦眼淚抽答答地點了點頭。
纖塵微微頷首。
纖塵帶著二位來到了后山禪院,進入了房間,一張古銅色長桌,兩個蒲團,筆墨紙硯,一盞青燈。
纖塵與洛央坐于長桌兩端,蕭子楚懷揣古刀立于門前,側(cè)身朝向他們。
“小施主,今日我與紅塵結(jié)緣,在此能遇到小施主,也是命定的紅塵之緣,你來此地想要相骨,還是卜命問吉兇?”
洛央整理好了情緒,恢復了大家閨秀之姿說道:“纖塵大師,我今年十一歲,尚未冠字,可否有勞大師?!?p> “冠字,那就要看一下小施主的命數(shù)了,請將姓名,生辰寫下來。”纖塵說道,把筆墨紙硯送到了她面前。
寫罷遞給纖塵,纖塵鎖眉,沉思片刻說道:“小施主,請隨意寫一字。”
洛央提筆,心里暗想:“寫什么好呢?”于是心里不自覺想到了他,便在紙上寫下了“齊”,寫完之后,還有幾分羞怯,心里打鼓怕大師問及原因。
纖塵凝神,眉頭并未舒展,緩了會兒道:“前塵入園,后世隨愿,孤身一夢,緣深情長?!?p> “大師,此為何意?請明示。”洛央聽不懂其中的玄妙。
站在門前的蕭子楚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女娃娃。
纖塵閉目片刻道:“此乃天機運部,小施主不必理會,如要冠字的話,貧僧便依照這命相為你占上一掛,望運途漸明?!?p> “牡丹火里燃,
蓬草雪中飛。
知善歸去來,
緣初定此生。”
“小施主,就取“知初”,此生無論有怎樣的變故,都有知曉最初的心意,方能善終?!?p> “謝謝,纖塵大師,小女子記下了?!甭逖霛M心疑惑,但還是知禮數(shù)地回答,告辭。
蕭子楚看了一陣離去的背影,坐下來對著纖塵道:“賢弟欲言又止,莫非這女娃娃……”
“大哥,看出來了?”
“我是江湖人,怎么懂得這玄門妙事,只是方才看到賢弟面有愁容,才有此一問?!?p> “這位小施主雖生在書香世家,但命途卻如楊花蓬草,起落在人不在天”纖塵道。
蕭子楚目光黯然些,轉(zhuǎn)而盯向纖塵認真地說:“賢弟,有知天命探命途之能,明知我蕭子楚此生飄搖,還愿結(jié)交,為兄心滿意足,但個人有個人的命,如若有朝一日我當真陷入險境,賢弟萬不能赴險,只需我身死之后,將我葬于泰山之巔,每年七月中對著天上的皎月為我飲盡一壺酒,灑一拋黃土,就不枉是我好兄弟?!?p> 纖塵嘆了口氣道:“未知生,何為死。義兄,深明大義,我終究不是山之草木,這也是我佛須在紅塵之中有一牽掛,才能體味世間之善惡的因果?!?p> 很多年后,再回憶起來,三個人的這次相遇竟是歲月落敗后的一絲溫情,此為后話。